第四十五章、
作者:我独顽且鄙      更新:2023-07-30 17:35      字数:3513
  第四十五章 、

  自李朗登基,李冼便再不曾现身,也无丝毫消息,庙堂江湖皆有传言,所谓“太上皇”根本便是子虚乌有,事实上李冼早在其子李朗逼宫当日便已然晏驾,只是今上不欲担“弑父”恶名,瞒天过海,密不发丧。

  赵让此问,直指宫闱皇室血案核心,但李朗并不犹豫,坦诚相告。

  那日宫变是蓄谋已久,筹备周全,到日落时分骤然发难,五千人马全副武装将皇宫团团包围,由内应大开宫门,禁军中听令于副头领魏一笑约有半数按兵不动,剩下又十有其三不明所以而在三皇子的饬令下未敢妄动。

  李朗率亲兵杀入西苑,皇帝李冼与几位阁臣中贵正在别殿迎翠殿宴饮作乐,歌舞升平中瞬见刀光剑影,喊杀连天。

  对父皇李冼,李朗既已不存其垂怜企盼,自也无半分恨意,他听李冼怒叱他作孽子叛臣,反觉可笑可鄙,手中斩杀过敌寇的长剑若蛟龙入海,直扑皇帝。

  “他欲设骗局杀我,如王允杀董卓,代其二子荡平前阻,我不过先下手为强。敌我壁垒如此分明,这声‘父皇’我如何还能叫得出口?”李朗道。

  与父子之间恩怨无关,只是你死我活的势不两立,李朗剑招递去,冷不丁却被一人□□挑开,那人四十来岁,身高体貌宛若山神横空出世,正是素与魏一笑交恶的禁军常头领。

  此人粗犷彪悍,□□功夫却极是了得,此时得信率禁军护驾,扫开李朗剑峰时提气高喊:“护驾!速来护驾!三皇子谋反!”

  当时迎翠殿内混战一团,常头领手下禁军士兵确也骁勇,为护皇帝周全舍生忘死、奋不顾身,双方人数虽是相差无几,士气却高下立现。

  偏偏李朗被常头领一杆□□缠得脱不开身,他用剑而对手持枪,本就在兵刃上吃亏,应付之时偷眼瞥到李冼竟在几个禁卫的簇拥下匆匆离开,不禁心急如焚,手中破绽一露,差点就被常头领的枪尖扎中面门。

  幸好当时的李朗早非吴下阿蒙,阅历已丰,有惊无险后反倒是即刻冷静下来,聚精会神地与常头领对战,身形矫捷向来是他的优势,剑走轻灵,似防实攻,任常头领将枪花使得百莲齐绽,也一时奈何不了始终游走不绝的李朗。

  转眼两人过了有百来招,李朗转身压住常头领的枪头,喜形于色地朝前大叫:“魏一笑!速速杀了李冼!”

  常头领闻言不自觉地回头一瞅,早在等待时机的李朗于电光火石间大喝一声,旱地拔葱而起,双手举剑向头顶无防无备的常头领劈去,这一下出手如电,那大汉待举枪格挡,手臂刚过肩头,便已被李朗得手。

  李朗斩下禁军头领的首级,高高提在手中,另一手抹去喷溅蒙糊了满脸的鲜血,气沉丹田后声如雷炸喝道:“谁再动手,便是常逆贼的下场!”

  阵前枭首,其效如神,战场内霎时鸦雀无声,头领既死,再战无益,护驾一方见三皇子如浴血修罗,怆惶互望,不由纷纷丢盔弃甲,跪地乞饶。

  然而此时却早已不见李冼等人的身影,李朗起初并不担心,皇宫统共三个大门,他早已派人死守严防,确保李冼绝对不能逃出宫外。

  魏一笑赶来与李朗汇合之后,将皇宫内掘地三尺地找了个遍,竟然就是找不到李冼的下落,甚而连蛛丝马迹都没有,仿佛李冼就在迎翠殿凭空消失了一般。

  有无可能是守卫皇宫宫门之人私下将皇帝放走?

  李朗最初也是这般怀疑,但每个宫门至少有三四百人监守,要一点风声都不泄漏也太过匪夷所思。

  赵让却是问出另一件事来:“为何魏一笑迟迟不至?”

  “他受我之命,去围剿那两……皇兄。”李朗轻描淡写中扬出不屑哂笑,“那两人直到绑缚于我跟前,还不相信我竟先发制人,对他们下手。静笃,韬光养晦如我,是否也修炼到家?”

  那两位皇子李朗是亲手所杀,除去谢昆开口要保的那对母女,李朗对两家血亲几近赶尽杀绝,对仆妇却是网开一面,至于东宫王府的财物,由内府清点充公,再从中赏赐将领兵卒。

  “杀两位皇兄之时,并不觉得与他们是同气连枝的兄弟,”李朗见赵让闻言后不住举觞,知他重情,定是不喜听这同室操戈之事,然他偏要在赵让面前露丑丢乖,存心道,“不过是生得有些相似的敌人。杀父戮兄之事,我全无所感,静笃,我是六亲不认的人啊。”

  赵让不答,默默看向李朗,忽而伸手,极快地在李朗脑后轻轻一拍,不等李朗反应,他重端起满杯酒盅,送到李朗跟前,若无其事问道:“照你所言,是你也不知太上皇是否尚在人间?之后你不曾找过?”

  “自是找过。”李朗疑惑地摸着后脑勺,不解地瞅着赵让,“这人下落不明,终是心腹大患。不过到那日他顿失形踪,到如今都近六年了,却始终没有半点消息,大概已是归西了吧。”

  稍稍一顿,他不无委屈:“静笃怎么突然关心起李冼下落?还有,你为何要打我?”

  “那不是……”赵让不料李朗直截了当,倒有些脸红耳热,话语间不禁吱唔起来,干咳声后方道,“自轻自贱的话莫要再说了。无论你曾做过什么事,既已是皇帝,就是领受天命之人,谨守慈俭,为当为之事,尽该尽之责便了。血亲人伦,身在天家,也无可奈何,你且当是受国之垢,是为社稷主吧。”

  李朗倾酒入喉,莞尔轻笑,赵让的慰籍之词如此特别,感情他适才只是不悦于自己那自怨自艾的口吻,故而出手教训?

  “阿朗应是记得,我长女之死,与一刻有‘卍’字形的玉箫有关?那正是太上皇赐予之物。”赵让道,稍稍迟疑后,接口,“虽说事后玉箫已为叶颖所毁,但因那‘卍’委实太过独特,不能不牢记在心,然就在昨夜,我还曾见过上刻此标识的乐器。”

  以李朗的聪明,赵让无需将话说尽,他便已然领悟,双眉猛然一跳:“是李铭所弹的古琴?”

  他一惊之后却又即刻转喜,笑吟吟对赵让道:“你假意要琴箫合奏,站于李铭之前,是担心他加害于我?”

  赵让哑然,片刻才笑道:“那琴并非是李铭的,而是太后身边,一名法号慧海的女尼所有。阿朗可知那人什么来历?”

  “慧海?这事难不成和大崇恩寺有什么瓜葛?”李朗怔然,这事显然出了他的意料之中。

  大崇恩寺就在金陵城内,近城南门处,早在东楚定都之前便是座佛寺,是李朗的祖父扩修提名,之后便成了皇宗贵戚烧香拜佛之地。

  李朗疏离佛道,甚至颇有些厌恶,登基以后将皇室对大崇恩寺的施舍供奉掐断,吝啬到连一个铜板也不送寺庙的夸张地步。只是太后却是心慈之人,笃信佛祖,要在泰安宫设佛堂供每日佛课诵经,在她的坚持之下,李朗方以太后之名,令大崇恩寺寻觅一名精通佛法、品行过人的女性僧侣来,便是慧海。

  本以为是韶华老去无所依傍的太后穷极无聊的消遣之事,既无伤大雅又不生祸端,李朗唯一牵挂的血亲便只有与他相依为命受尽折磨的母后,在这鸡皮蒜毛的事上便随母后性子,任她而去,不想今日听赵让一说,顿时入坠云雾,事情仿佛并非如此简单。

  “我明日前往泰安宫请安时候,再详细问母后那慧海之事。”李朗阴沉下脸,“这中间到底能有什么关联?难道李冼真的未死?那为何快六年了,却不见他有一点动静?”

  他自言自语地说完,觑见赵让欲言又止,笑道:“静笃有话尽管开口,你我已然袒露相交,还有什么说不得的?”

  这打趣又令赵让自觉耳热,心中暗暗苦笑,果不愧是“年轻雄才”,“举大事”之人,厚颜无耻到令人难望其项背,他再有顾虑,此时也在李朗教人如沐春风的笑意中冰消雪融。

  “臣……我只是在想,如今禁军魏一笑头领在其间是什么角色?”

  李朗一怔,这已是赵让再次提及魏一笑了,既然赵让不顾挑拨离间的指责而再三质疑魏一笑,李朗也不得不认真相待,他细细追想琢磨,终是向赵让摇了摇头:“此人改弦易辙之前,我便与他打过交道,他并不是如你这般的读书武将,心怀‘天下大志’,此辈出生入死,不过是‘富贵险中求’,我如今能给他功名利禄,他没道理背叛我。”

  赵让不语,如今虽说两人已算解开心结,开诚布公,不过要动摇李朗对魏一笑的印象,势必要提到上回御驾谢昆驻营地时,魏一笑曾与他暗地谋划离宫出逃。

  这事要在如今气氛下向李朗坦承,赵让感到棘手,知道李朗并未真正放下心防,担心他又要胡思乱想。

  继而转念,魏一笑之事尚可搁置,经他提点,李朗想必也有所警觉。赵让便另起话头道:“宫中错综复杂的事由,陛下还当多加操心,毕竟天家若乱,社稷不稳。”

  李朗点头:“我自然晓得。李冼的下落……看来终是不能轻易作罢。是了,静笃,你那内侍的后事抚恤,虽说有内府支出,你要不要另行赠予他家人一些财物以表心意?”

  赵让本就有此打算,听李朗主动问起,心下感动,情不自禁地握住李朗的手。

  “另外,”李朗的心思却显在别处,他沉吟问道,“以你看,李铭母女是否卷入其中?我是要子玉牵制谢昆,谢家既要除,她们二人当是再无用处。”

  这话似发问又似喃喃自语,赵让默默无话,只将李朗双手都置入掌间虚握。

  作者有话要说:

  累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