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噬脐(9)【一更】
作者:噤非      更新:2023-07-30 18:24      字数:6255
  整理好三名死者的尸检报告,安岩打算先睡下, 明天再去警局送报告。

  研究所里没被子没枕头, 睡得他着实难受,所以他起身准备去附近的便利店买床被子枕头将就一下。

  刚走到便利店门口, 却意外地碰见了温且。

  他不傻, 也能看得出温且对于自己的抵触情绪,换句话说, 他不喜欢自己,甚至是有点讨厌吧, 虽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更何况, 他也没有那个主动同别人打招呼的习惯。

  刚从最后一排的货架上提了新被子出来, 就见温且还站在货柜前正拿着一盒醒酒茶看,再看看他本人,脚步稳健, 也不像喝了酒的人, 正诧异,却见他把醒酒茶放了回去。

  说实在的, 温且和谁一起喝了酒,又不帮人买醒酒茶的目的是什么, 安岩都没兴趣知道, 只是在想是不是自己上午话说重了, 云骞竟然真的没来给自己送被子枕头。

  想着他, 竟然还真就出现幻觉了。

  便利店门口的车子里, 云骞就东倒西歪地倚在靠背上,两条腿还耷拉在车门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睡死过去了,甚至于温且过去喊了他两声他都没醒。

  接着,温且就把他推了进去自己也跟着爬进去,并且还关上了车门。

  莫名其妙的,安岩只觉寒意突袭,就连手心都沁出了冷汗。

  是的,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但又会自我暗示着不管他俩有点什么都和自己没关系,都是成年人了,自己何必这么老古董做派。

  想着,安岩提着被子扭头就走。

  只是刚走没两步,又猛地停住了脚步。

  原来他没有过来给自己送被子是因为他和温且一起去喝酒了啊。

  算了,温且位高权重,外形条件优异,虽然是个男的,但能和他搭伙过日子也挺好的,他是个无忧无虑的人,和云骞这种自小被宠爱包围着长大的人刚好相配。

  安岩深吸一口气,加快了步伐往研究所赶。

  只是这脚就像不受控制一样却在前面转了个弯,径直向着那辆黑色的车子走去。

  透过灰棕色的防窥膜,隐约能看到里面交叠在一起的两人。

  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态,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安岩伸手敲了敲车窗玻璃。

  过了许久,车门才被人打开,甚至能明显感受到开门人是带着怒意的大力推开了车门,安岩赶紧一闪才没被车门撞到。

  温且的表情如历经千年极寒的冰,眼神中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

  “做什么。”一张口,他的语气也不太好。

  安岩迎着他的目光,浅色的瞳孔中却毫无情绪。

  “说好要来给我送被子,却一直不见人,原来是喝多了,麻烦温组长您照顾了,给我吧,我带他回研究所休息下。”

  “给你?”温且冷笑一声,“你当他是什么物品?”

  安岩也不同他多讲废话,将被子放在一边探过身子进到车里,一只手揽住醉鬼云骞的肩膀,另一只手穿过他的腿弯,一个使劲儿——

  有点重,总之没抬起来就是了。

  温且终于看不下去了,抬手按住安岩的肩膀:“研究所里怎么能住人,我送他回家。”

  安岩却依然固执地将云骞拖了出来:“没关系,我买了新的被子枕头。”

  而此时此刻的温且,表情就是吞了粪一样难看,但自小接受的精英教育还在提醒他不能爆粗不能撕破脸。

  但安岩这人是真的过分,临走前还不忘再回车里看看云骞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确定没有后才扛着人进了研究所。

  温且坐回驾驶室,从口袋里摸出烟盒,跳出一根烟,点燃。

  烟雾缭绕中,是一张模糊的冷冰冰的面容。

  ——————————

  云骞是被胃痛扰醒的,一睁眼便是素白的天花板,逼仄的沙发,还有带着工厂味道的太空被。

  他扶着蹦着痛的脑袋缓缓掀开被子,迷茫地看了看四周。

  黑漆漆的房间内只有自己略显寂寞的身影。

  他甚至能闻到隔壁解剖室传来的消毒水的味道。

  云骞大惊,一个踉跄从沙发上滚了下来。

  尼玛啊,刚才自己不是和温且一起吃饭来着,怎么转眼就到了研究所了,这是闹哪门子灵异事件呢,自己胆子小,可别给自己整这一出。

  为什么偏偏是研究所呢,就算是温且来送也该送回家才是啊。

  想着,云骞凭印象摸索到灯座旁边,抬手点开了办公桌上的台灯,随手抄起一旁的瓷杯,举过头顶,小心翼翼地踱步到门口,东张西望一番。

  心脏犹如敲起的小鼓,头也疼,胃也难受,云骞这会儿都快昏厥过去了,但更多的是惧意冲昏了头脑,甚至无视掉生理上的疼痛,只想着先离开这个地方。

  走廊尽头的饮水机旁,一盏清冷的低瓦数吊灯,随着穿堂风一晃一晃,投照出下面一模糊不清的身影。

  “安,安法医?”云骞试探性地喊了声。

  那身影缓缓回过头,手里还端着冒着热气的水杯。

  云骞欣喜若狂,抬腿往那边跑,一边跑还一边喊“安法医我想死你了!”

  只是刚走到距离那人影两米不到的距离,那人缓缓抬起头。

  这一瞬间,云骞吓得都快窒息了,这哪是什么安法医啊!而是一个青色瞳仁半猫半人的怪物,张开了他的血盆大口向着自己扑了过来——

  那怪物腿脚极快,任凭自己往哪躲他都能轻易追到自己。

  云骞吓得吱哩哇啦乱叫,抱头鼠窜企图逃出这个恐怖的地方,但他却发现,不管自己怎么走始终都在原地打转,前面永远都是那盏晃晃悠悠的小吊灯,以及下面饮水机旁伫立的那个身影——

  “醒醒,醒醒。”

  头顶好像有人在喊着自己的名字,那熟悉的,令自己朝思暮想的声音。

  “把水喝了。”那声音继续孜孜不倦地说道。

  云骞猛地睁开眼睛,入眼便是一张极为惊艳的脸。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睛瞪得老大,几乎快要瞪出眼眶,浑身已经被冷汗浸湿,双手还在不住地打着哆嗦。

  “你,你谁啊。”云骞将自己缩在沙发一角,惊恐地望着眼前这个看起来眼熟却极其陌生的人。

  “安岩。”那人轻声道。

  “安岩?不是骗我的吧。”云骞紧紧扯着被子,似是有点不相信。

  安岩长叹一口气,放下水杯:“我去睡了,水放在这里,记得喝。”

  这时候云骞才忽然意识到,刚才那猫脸怪物只是自己的一场梦,而眼前的这位就是真真切切的安岩。

  他赶紧掀开被子扑腾下了床,紧跟着安岩追了上去,还恬不知耻地从背后一把抱住他:“安法医!你别走,这里很恐怖啊。”

  “平时你一天恨不得来八趟,这会儿又觉得恐怖了?”语意上是嫌弃的,语气上却是略微有些宠溺的。

  “毕竟那边停尸间摆着尸体啊,没有人不怕那玩意儿的吧。”

  “说话尊重点,那是死者。”安岩摇摇头,扒开他抱着自己腰身的双手。

  “说起来,我怎么在这边啊,我记得自己是和温组长一起吃饭,喝了点小酒,上了头,现在头还疼呢。”说着,疼痛霎时袭来,云骞绝望地蹲下身子双手揉着太阳穴试图缓解。

  安岩没说话,只是径自忙着手头的事。

  “是温组长给我送到这边的么?不对啊,他怎么会把我送到这边呢。”

  云骞还在那边碎碎念,安岩已经躺在了沙发上,盖上被子,双眼一闭开始酝酿睡意。

  “安法医,你睡这儿,我怎么办啊,现在都凌晨一点多了,不好打车啊。”

  安岩没说话,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云骞这会儿眼珠子开始轱辘乱转,肚子里又开始沸腾起坏水。

  他悄悄打量下安岩,确定他真的睡着之后,才似是请求地说道:“既然这样,那就没办法了,我们只能挤一挤了,我也不想的,理解一下。”

  说罢,便轻轻掀开了被子,坏笑着钻了进去——

  夜空中繁星点点,在城市中难得见到这样的星空,预示着明天是个好天气。

  沙发上的安岩缓缓睁开了眼睛,听着旁边那人震天的呼噜声,长叹一口气,接着自己往沙发里面靠了靠,又伸手扣住云骞的腰把他往里拉了拉,生怕他睡着睡着滚下去。

  ——————————

  醒来的时候,安岩正背对着云骞缩在沙发里面,而云骞则以一个非常高难度的动作像树袋熊一样紧紧扒在安岩身上。

  这个场景,令云骞窃喜中带着一丝慌乱,他生怕安岩醒过来看到这一幕,赶紧从沙发上下来,打算先去卫生间洗漱。

  殊不知,安岩早在半小时前就醒了,就一直保持这个动作生怕惊扰了这人。

  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念头,自己也不知道,或许是恻隐之心作祟,觉得他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这么久任劳任怨没抱怨过一句,也或者是出于礼貌,觉得这人睡相再差自己都不该去打扰他,还或者,有其他什么原因,但自己也不想细细思究,索性任他去了。

  宿醉后便是难耐的头痛,云骞就一直这么揉着脑袋进了警局。

  破天荒的,在办公室里见到了正坐在于渊座位上看报告的温且。

  他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看,有些发白,嘴唇也是毫无血色,眼底淡黑,看起来昨晚没怎么睡好。

  “温组长,您今天怎么来了。”云骞揉着脑袋痛苦地同他打了个招呼。

  温且抬头看了他一眼,马山又低下头继续看着手中的尸检报告:“头很痛么。”

  “是啊,之前没怎么喝过酒,昨晚喝得太猛了,这会儿有点受不住。”

  温且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止痛药递过去:“吃这个缓解一下吧。”

  云骞拿过那瓶止痛药看了看,接着似是无心地脱口而出:“安法医说过,抗生素不能多吃。”

  “安法医安法医!他是神吗还是皇帝,说的话是圣旨?不听就要诛九族么?!”

  忽而间,云骞甚至是还没有反应过来,温且却犹如被蜜蜂蛰了一般暴躁而起,手中的笔被他甩得老远,弹在墙上碎了个稀巴烂。

  办公室的其他人都被这声巨响吓了一大跳,忙探头望去。

  云骞被吓得呆住,甚至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一旁的苏闻予胆战心惊地捡起那支已经粉身碎骨的水笔,悄悄放回桌子上。

  温且好像也自知失态,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我的意思是,首先你是成年人,需要有自己的判断,再者,你又不是常吃抗生素,偶尔吃一两次没关系,总不能因为头疼耽误了工作,一会儿还要出外勤,你扛得住么。”

  而云骞,对于温且这一举动真的是彻底失望了,从开始他当着自己的面讲安岩的坏话,到后来在众人面前表示对安岩的解剖结果持疑,再到现在,仅因为一瓶止痛药的原因就让他发这么大火。

  其实他觉得,如果温且不喜欢安岩,大可以讲出来,没必要这么旁敲侧击,自己猜来猜去也很累。

  所以,云骞也是第一次用这么冷冰冰的语气同别人讲话:“我扛得住。”

  警车上,一帮人都沉默不语,气氛几乎凝固,云骞开车,温且就坐在副驾驶上,望着窗外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后座的苏闻予和于渊两人面面相觑,甚至开始用手机聊天:

  “什么情况啊,我听赵钦说温组长今早在我办公室里发飙了?”

  “我觉得吧,好像是温组长不太待见安法医,就因为他才发那么大火,吓死我了,现在还没缓过来。”

  “没理由啊,安岩一般都不怎么来刑调科,怎么招惹到这尊大神的?”

  “或许是因为……这该死却又甜美的三角恋?”

  “谁,温组长和安岩?”

  “众所周知,小云同志一直对安法医抱有超越同事的感情,温组长呢,又恰好对于小云同志也抱有同样的感情,于是乎,情敌相见分外眼红。”苏闻予还随手打过去一个笑脸符号。

  “去!别在这里造谣领导。”

  苏闻予讪讪收起手机,也懒得再和于渊这种钢铁直男多解释什么。

  几人驱车来到了昨天那间私人小工厂,一下车便对门卫讲明来意,门卫二话不说就去喊人。

  没一会儿,那个胖胖的看起来憨厚老实的负责人便搓着手小跑了过来,热情地将警察迎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说是办公室,其实就是临时搭建的一个简易棚子。

  提起当年那间化工厂的爆炸事故,负责人到现在还心有余悸,拍着厚实的胸脯直道幸亏自己跑得快,不然他们现在就见不到自己了。

  “我们这次来呢,实际上是想请您就最近盛传的猫脸女一案协助调查。”

  负责人一听,打了个哆嗦:“还没抓到呢,实在不行,就,就让武警啊防暴部队啊之类的出来抓呗,老百姓还要过日子,真要有这么一怪物流窜在大街小巷,吓都能把人给吓死!”

  于渊清了清嗓子:“您别慌,我们现在已经调查清楚了,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猫脸怪物作案,所以就这个事,我是想向您询问一下,之前您在化工厂工作的时候,有没有一个受过伤的员工,就是,脚卷进传送带里受伤的。”

  “有。”此话一出,负责人立马肯定点头。

  几人顿时喜上眉梢,互相对视一眼,又接着问道:“那您还记他是谁么?”

  “当然记得,是名女员工,她现在就在我们这个厂子里工作呢,叫袁冰清,之前在擦洗传送带的时候,不知道是谁点了传送带的开关,她的右脚啊就被卷了进去,还好抢救的及时,只是脚后跟这个地方被挤掉了,走路有点瘸瘸拐拐,但不算特别影响生活。”

  “我们能见一下她么?”

  “可以是可以,但我怕您们被她给吓到。”

  “为什么这么说。”

  “就是她之前也不知道是出过什么意外,半边脸啊就……”负责人欲言又止。

  几人一惊,立马联想到猫脸女传说的那种半猫半人脸的形态。

  “而且,眼睛也有点毛病,额……其实就是青光眼,所以眼睛是那种青蓝色的,看着有点瘆人,平时她自己也给包的严严实实,不太愿意让别人看到。”

  “青色的眼睛?”于渊重复了一遍。

  “对,青光眼就是那样的嘛,但她为人比较老实,工作也很努力,所以我就让她留下来了。”

  “我再问您,您厂子里有没有铁锤之类的工具。”

  “有啊,肯定是有的啊,不过您说的哪一种。”

  “椭圆形的,有点生锈了的那种。”

  负责人咬着指尖想了想,接着道:“我记不太清了,毕竟也不常用,都在仓库里放着,我让管理员去给您们瞧瞧,然后我现在就把那个袁冰清给您叫过来。”

  几人待负责人一走,马上凑到一起低声商量道:

  “半边脸毁容,还患有青光眼,是不是这其实就是猫脸女的真身。”

  云骞掏出手机查看着青光眼的图片:“但是青光眼视线会有一定的阻碍,她真的能在夜晚行凶么?”

  “不能也得能啊,她白天要上班,只有晚上才能出来活动。”

  于渊话锋一转:“温组长,你觉得呢。”

  “如果像负责人说得那样,她平时会把自己的脸包裹严实,那我们昨天过来碰到的那个跛脚女人或许就是袁冰清,身高目测一米七……甚至还要高,从体型来看体重大约在一百一十斤到一百二十斤之间,工作状况不算如意,和我们之前对犯罪嫌疑人进行的侧写形象高度吻合。”

  “牛逼啊温组长。”于渊禁不住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

  “物证的话,要是找到那把铁锤或许就好说了。”

  “凶手处理作案工具一般会扔到那种绝对找不到的地方,比如海里啊,深山里,要找到也难。”

  “不会,这几天封海,有人看着怕有那种偷偷打渔的,所以如果这样一个女人出现在海边要处理一把铁锤应该是十分显眼的,同理,最近的深山在国道附近,距离市区较远,需要打车,这样一个外形显眼的女人打车过去,应该会有不少人注意到,既然嫌疑人能逃脱电子眼的监控,那她肯定是个聪明人,最好的办法是将铁锤拆开分成几部分处理。”

  “是啊,这年头,凶手一个比一个鸡贼,没点智商都不敢杀人。”于渊表示赞同。

  正说着,却见那负责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警官!那个叫袁冰清的员工已经走了,我突然想起来她前不久因为视力问题办了辞职,昨天是她最后一次在这边上班。”

  几人一听,马上站起来要走。

  “还有,刚刚管理员说了,说是仓库里少了一把铁锤,就是您说的那种椭圆形的,直径大约七八公分的那种。”

  与此同时,还守在警局继续调查死者信息的赵钦也打来了电话,他说涂思思主动来警局自首了。

  “自首?!”几人惊叫出口,“你说涂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