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6)
作者:凌沧州      更新:2023-07-30 19:28      字数:21626
  许了北静王为妻,少不得要提前来京中熟悉一下环境,我上月让人去金陵请了她过来,算算时间,这几日也要到了。”

  甄太妃点点头,道:“过完残冬,我亲自送她出嫁。”

  想及北静太妃,不免又是一阵心慌,但转念一想,北静太妃既然同意了这份婚事,说不得也是看好他们的,于是又嘱咐道:“你以后要与水溶多多来往,他手上有兵权,以后也是你的助力。”

  甄太妃进完香,携着水泽的手,又出了三清殿。

  宝钗浑身发软,从神像身后爬了出来,看着殿中诸神,无声地拜了拜。

  出了三清殿,一路回了自己的小屋,雪下的极大,很快将她的脚印掩下。

  宝钗听了这多皇家秘闻,不免有些忧心,回来时又淋了雪,晚间便有些起热,她不敢惊动旁人,唯恐甄太妃知道了起疑,只得咬牙硬撑。

  次日清晨,不免面色有些苍白,宝钗第一次涂了口脂,摸了胭脂提气色。

  正巧这日甄太妃又让她去太后宫里送东西,雪花飞舞,这次没有水汷来给她换伞,到达太后宫里时,浑身直打冷战,刚拜完太后,便再也支撑不住了,一头栽了下去。

  太后是个慈善人,见此不免有些埋怨甄太妃,纵是往新帝房里塞人,也要体谅下女孩的身体,这么大的雪,整日这样跑,怎么受得了?

  于是让小宫女请了当值的太医,又让人给甄太妃递了消息,说女史受了寒,留她在清思殿里暂住几日。

  甄太妃本就是存了让宝钗在清思殿里偶遇新帝的心思,得了太后的信,便打发宫女来回:说既是受了风寒,想必是不易挪动的,娘娘素来心善,不如先暂留她几日,等她大好了,我再亲自来谢娘娘的慈心。

  太后得了消息,又好气又好笑,只得让宫女腾了地方,照顾宝钗几日。

  宝钗病中不知归路,恍惚间看到六皇子身披战甲,骑着骏马,与一身龙袍的新帝战在一起。

  大军过后,一片血红。

  断肢残骸的将士们挣扎着逃生,却被来自幽冥地府的鬼差收了魂魄。

  众鬼差拥着一个男人走了过来,那男人浑身浴火,凤目上挑,声音嘶哑:“你们好狠的心。”

  又有众鬼差拥着一个身着战甲的威武将军过来,那将军手持长剑,与水汷有着几分相似,神情却极是悲戕,冲着打成一团的新帝与六皇子大喊:“水家百年基业,竟毁于汝等小儿之手!”

  又有身穿蟒袍的口角流血的男子过来,道:“千秋霸业一场梦。”

  又有华服盛装的貌美女子来哭诉,又有数以万计的冤魂来抓人,宝钗吓了一跳,正欲要跑,忽而从鬼群中看到了逝世多年的父亲,一时间悲从中来,不顾周围牛头马面,一路奔了过去:“父亲。”

  薛父一如往年,萧疏轩举,笑如朗月入怀:“女儿,我为家族筹谋一生,却不曾为你打算一二,临死之前总算为你积了善缘。”

  又有鬼使来拉薛父,他的身影越来越淡:“王非王,皇非皇,要紧!要紧!”

  宝钗崩溃大哭:“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都觉得,宝姐姐那么端庄骄傲的一个人,如果真有情绪崩溃,大概就是她父亲死的时候吧。

  一次性把所有软弱悲伤哭完,从此以后淡泊入世,再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够伤的了她,也再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真正开怀_(:3」∠ )_

  ☆、交易

  “你...你...”

  贾敬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力气一般,颓废地倚在门框上,过了良久,他道:“四皇子已经自裁,也算给太子了一个交代。”

  秦远一个箭步,上前揪着贾敬的衣领,怒不可遏道:“你真的以为是四皇子谋划的?”

  “他不过替人背了黑锅罢了!”

  贾敬双目无神,颓废道:“那又如何?大局已定,你我再怎么挣扎,也翻不出这个天。”

  水汷眼中精光一闪,上前来开秦远:“罢了。”

  拍拍秦远肩膀,道:“世翁既然执意如此,我们也不好强求。”

  水汷带秦远走出房门,转身回看,贾敬身着灰扑扑的道袍,佝偻着背,双手抱头,哪里有什么世家子弟的,叹了口气,仍翻墙出去了。

  水汷翻身上马,见秦远仍是一脸郁色,想起他的身世,不禁连连惋惜,偏生自己又不是那种会安慰人的人,只得干巴巴地说上几句。

  秦远疲惫地点了点头,扫过马背上的白雪,一同与水汷回了王府。

  这日,六皇子将甄家二姑娘接进了京城,甄太妃为显亲厚,便将甄二姑娘留在了宫中。

  淳安公主的陪侍伴读尚未选出,宫中又尽是一些宫女太监,恰逢甄家姑娘入宫,太后怕公主孤寂,便让她时常来清思殿陪伴公主。

  竹星见此,便笑着道:“南安王也有一个妹子,与公主年龄相仿呢,太后何不一起请了过来,也热闹一些。”

  太后想起南安太妃提及女儿的神情,忍不住好笑:“听南安太妃讲,那丫头是最蛮横不讲理的,本宫倒是想见一见。”

  说着便打发着小太监去南安王府,竹星又笑着提醒:“南安太妃前几日收了两个义女,一个是荣国公的后人,一个是保龄候的后人。”

  太后道:“既然如此,那便一起请过来。本宫久不出深宫,见了这些花朵似的小姑娘,心情也高兴些。”

  太监听了,忙去南安王府。

  水汷接了谕旨,让秦远领着人去前厅喝茶,自己去后院给南安太妃递消息。

  南安太妃听了,不禁皱眉:“那甄家姑娘是个什么人物?竟也让王府郡主去陪她?”

  水汷捧着茶,分析道:“毕竟曾是接过几次御驾的家底,与旁的勋贵自然不同。”

  “何况以后是要嫁给北静王做正妻的,太后怎么也要给她几分脸面。”

  南安太妃听了,不好再发牢骚,让人往史家递消息,请史湘云过来,又让人往荣国府递消息,送几件入宫穿的衣服过来。

  湘云来的很快,后面跟着挎着包袱的丫鬟婆子,前来给南安太妃见礼。

  南安太妃拉她到自己身边,见她面上虽然欢喜,但精神却有些不济,摸着她的头,皱眉道:“怎地只回家几日,眼圈便比之前青了些?”

  湘云却不在意,笑着回答道:“想母亲和雯妹妹了。”

  南安太妃捏着她的鼻子,笑道:“就属你嘴甜。”

  说着又把她推出去,道:“快去给你大哥见礼。”

  湘云走到水汷身边,行礼道:“哥哥安好。”

  水汷也回礼:“几日不见妹妹,妹妹倒是清减了些。”

  湘云笑道:“哪里就瘦了?不过前几日极冷,穿的衣服有点多罢了。”

  水汷见她不愿说,也不好再问,只问进宫的东西是否都已经准备好。

  南安太妃道:“这里留我们母女说话,你去前厅吧。前几日宁国府递了帖子过来,问可有名医,你若无事,便去寻个神医回了他。”

  水汷应声离去。

  南安太妃叫了跟着湘云的婆子进来,打开包袱,查看里面的衣物。

  保龄候进宫朝贺太后的皆是诰命夫人,并无湘云可穿的衣服,且王府来人催的甚急,临时赶制又来不及,只好备了几件颇为隆重的衣服包了过来。

  南安太妃见此叹了口气,吩咐丫鬟道:“去,将雯丫头前几日做的那套银红色凤穿牡丹的宫装拿过来。”

  想了想,又道:“还有前几日一起做的流金凤尾裙,也一并拿过来。”

  丫鬟取来衣裳,南安太妃指着衣服道:“宫中不同其他地方,家常衣服断然是穿不了的。你跟雯丫头身量相似,这些衣服是刚裁好的,雯儿并不曾穿过。你且穿几日,左右都是我的女儿,也没有什么僭越不僭越的。”

  湘云幼年父母皆丧,叔叔婶婶不过应个景,哪里为她真心打算?如今南安太妃不过面上的说辞,却也让她深受感动。

  湘云谢了南安太妃,低头悄悄摸去眼泪,再抬头时又是一片明媚:“母亲把衣服给了我,雯妹妹穿什么好呢?”

  南安太妃笑道:“你管她作甚?她那样的性子,穿什么都是糟蹋。”

  荣国府虽为国公之家,但也久不曾有适龄女儿入宫朝贺,贾母思索半日,叫来了王夫人:“我记得元丫头倒有几件衣服。”

  元春虽为封妃,但毕竟是在新帝身边伺候的人,探春虽被南安太妃认了义女,终归是庶生,想及此处,王夫人便作了难,犹豫道:“那可是女史穿过的衣服。”

  贾母道:“现如今重新赶制也来不及,左右不过陈年旧衣,没人认得出来。”

  王夫人仍是犹豫:“探丫头若是入了宫,少不得要见女史的,若是女史见了...”

  话还未说完,便被贾母打断了:“女史是个宽厚人。”

  王夫人无法,只得让人将衣服找了出来,用香熏了,然后送到南安王府。

  水晏得知了太后让水雯三人进宫的事情,心思一动,去寻了探春。

  探春彼时刚接见完管事婆子,这会儿正在翻看账本,听门口丫鬟报了一声“二公子来了”,忙出来去迎。

  水晏身披大氅,微微露着里面穿着的绣着日月的鸦青色长衫,头发用一根玉簪束着,尽显魏晋风流。

  他坐在轮椅上,手里捧着暖炉,由人推着,身边有着小丫鬟撑着青稠油伞,见探春出来了,疏离的眉目冲她微微一笑。

  探春一怔,连忙回神,迎他进屋,又让人去沏滚滚的热茶过来。

  水晏低咳一声,道了谢,给探春递了个眼色,探春见此,打发了小丫头去厅外伺候。

  水晏捧着暖炉,一双凤目上挑,饶有兴致地瞧着探春。

  探春以为告知水汷的事情被他知道了,面上有几分不好意思,低头喝茶,掩去了脸上的忐忑不安。

  水晏见她俊脸微红,曲拳轻咳,道:“我是为你进宫的事情来的。”

  探春见此,放下心来,也不再似刚才那般紧张。

  然而水晏的下一句,又让她的心悬在嗓子眼。

  水晏进屋脱了大氅,身着鸦青色绣着日月的长衫,头发用一根玉簪束着,手里把玩着白玉扳指,半是试探半是说笑:“我知你的心思。”

  探春强作镇定,笑道:“二哥哥知我什么心思?”

  水晏瞥了她一眼,道:“王爷虽看上去随和,但骨子里却十分执拗。如今他看不清局势,被世事所迷,但若有一日,他清醒了,便也知道自己所求何物了。”

  “到那时,闹个天翻地覆也要将想要的东西求了来。”

  水晏呷了口茶,继续道:“你若是个聪明人,便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探春低头思索,半日没有言语。

  水晏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道:“你与那薛家姑娘是表亲,若进宫见了她,不妨结个善缘,将这东西仍送给她。”

  那是一支看不出什么材质的簪子,似金非金,似玉非玉,探春前几日还曾在水汷头上见过。

  探春拿了簪子,一脸疑惑。

  水晏笑道:“我废了好大功夫才从王爷那要过来的。”

  探春又将簪子推了过去,皱眉道:“这于理不合,更何况,宝姐姐也不会收。”

  “这会儿不收,不代表过几日不收。”水晏眯着眼,道:“等薛蟠的人命官司出来了,她自然就会收了。”

  “什么人命官司?”

  天子脚下,竟也用权势压人?

  什么魏晋风流,全是假象!

  探春登的站起,想起这并非荣国府,面前这一位,纵是同她一样庶生,但也是天家子孙,万万怠慢不得,又只能重新坐下,强按下心的不快,道:“这种缺德事,二哥还是寻其他人做去吧!”

  “你想到哪去了?”

  水晏揉眉,手指敲着桌面,道:“乱花渐欲迷人眼,宫中的富贵太烫手,你大姐姐已经进去了,难道还要再搭上一个薛家姑娘?”

  “薛姑娘是个通透人,能护住她家族的,未必不能是王爷。”

  水汷一路来到了水雯的院子。

  探春理家,没多少时间陪她玩闹,水雯只好自娱自乐,这会儿子在解九连环玩。

  解了半日也解不开,又有长兄在身边,水雯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又不好落了面子,手里拿着九连环,丢也不是,解也不是。

  水汷见她一脸天真,忍不住笑道:“本就是用来打发时间的,你这么认真做什么?”

  又见水雯发间并无太多珠钗步摇,便道:“来京城时首饰带的够不够?我再给你打一些吧。”

  听了水汷的话,水雯将九连环丢在一边,道:“都在箱子里堆着呢。”

  水汷道:“那衣裳可够穿?京城不比江城,往年的衣服未必能穿了,我再让人给你做一些。”

  水雯睁大了眼睛:“母亲前几日才做了几套,我还没穿过呢。”

  水汷放下杯子,想了一会儿,又道:“那你整日里窝在府上闷不闷?要不过几日我给城里的勋贵们下帖子...”

  水雯一脸疑惑,打断水汷的讨好,道:“大哥,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周五,果然某些人又来找事了= =

  就不理它,就不理它,窝不能被它激怒,我...

  我滚去码字了orz

  以及小钗大大窝要爱死你了qaq

  ☆、探病

  水汷挠了挠头,斟酌半日,方缓缓开口:“前日我去荣国府赴宴,遇到了薛蟠,他道他妹子进宫这么久了,也没往家里递个消息,让我托人问问,在宫中的情况如何。”

  “薛蟠?”

  水雯觉得这个名字无比熟悉,想了一会儿,问道:“是你进京时投奔的那户人家?”

  “对对对!”

  水汷连连点头,心道幸亏有这层关系在,自家妹子又不是什么多疑爱琢磨事的人,这才能将他打听宝钗的时候圆过去。

  水汷欢喜道:“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人,薛家既然救了我一命,少不得做些事报答他们。薛蟠问了,我也不好拒绝,只是我一介男子,不好打探这些消息,你今日入了宫,帮我留心一下,也算替我报了薛家的救命之恩。”

  水雯满口应下。

  探春在水晏的循循善诱下,也颇为忐忑地收了簪子。

  一行人满腹心事,入了皇宫。

  三人都是极为爽快的性子,又是一些年龄不大的小女孩,太后见了,也十分喜欢,叫来了淳安公主与甄家姑娘,让她们一处玩闹。

  水雯瞅了个空,笑着说道:“我原本还有一个交好的姑娘,进宫之后,再没见过了。如今我也进了宫,不知能否求个恩典,见上一见。”

  太后问道:“是哪家的姑娘呢?”

  水雯笑道:“回太后的话,是金陵薛家,乳名宝钗,听人讲,如今在甄太妃那里做女史呢。”

  太后闻言,心中暗暗疑惑,水雯既然与宝钗交好,说不得水汷也是知道她的,联想到前几日水汷让伞,不知是水雯的情面,还是别的原因呢?

  太后这样想着,面上却是不显,叫来竹星,让她领着几人去看宝钗。

  竹星一边走,一边道:“县主怕是不知,这位姑娘来给太后送东西,受了点风寒,现在在后院养着。”

  三人听了,不禁神色感伤。

  竹星推门进屋,屋内远不比前厅宽敞富丽,是个简单的下人房,进门便能看到床,宝钗便在那上面躺着,床边摆着桌椅,椅子上坐着一个小宫女,半睡半醒,见竹星领着三位郡主装扮的人来了,忙站起身来。

  小宫女起来地甚急,碰倒了桌上茶水,又连忙把杯子放好,俯身下拜。

  竹星看一眼淌了一地的茶水,面上不见喜怒,问道:“是你在照顾女史?”

  小宫女偷懒被几人抓个正着,又听竹星声音清冷,心中十分惧怕,瑟瑟发抖道:“是...”

  竹星正欲发作,便被探春拦下了:“宝姐姐原不是太后宫中的人,太后让她在这将养已经是恩典了,怎好再让人伺候?”

  小宫女心中念佛,正要谢过,却又听那个明艳的女子说道:“只是你这宫女,瞧着太后仁慈,也忒会偷懒!太后让你伺候,那便是你的工作,这般阳奉阴违,把太后放在什么位置?”

  竹星心中一禀,打量了一眼探春,只见她面上含笑,说话不急不缓,三两句话,便将小宫女照顾宝钗不当的罪名换成了不遵太后谕旨。

  竹星暗暗称赞好口才好见识,这样一个可人,莫说南安太妃了,只怕放在太后身边,也是极为受宠的,不禁对她多留了一份心。

  小宫女听完,瘫在了地上。

  竹星面上一冷,让人拉她出去。

  三人忙奔到床边,宝钗面色苍白,额上汗水淋淋,口中仍喊着父亲。

  竹星又请了太医,一剂汤药下去,宝钗方慢慢醒来。

  睁眼便看到了三人焦急的面孔,宝钗疑惑地眨了眨眼,声音沙哑道:“我莫不是...”

  “咳咳!”

  话还未说完,便是一串急促地咳嗽声,探春忙倒了一杯茶,茶色暗沉,是过夜的凉茶,若是在家里,哪个丫鬟敢这般怠慢她?又听宝钗声音沙哑,想到水晏说的那些话,鼻子一酸,眼泪险些落了下来,忙抹了脸,强作欢颜对着竹星道:“说不得又要再麻烦姐姐了。”

  竹星道:“县主切莫着急,送水的小宫女已经在路上了。”

  话音刚落,便有小宫女端着茶水过来,并着几碟点心。

  竹星一一放好,道:“县主们先陪女史说说体己话,我就在屋外。”

  三人连忙谢了,送竹星出门。

  探春倒上茶,湘云喂宝钗喝下,宝钗这才缓缓回神,怠倦的脸上挤出几丝微笑,道:“身子不爽快,怕是不能县主们见礼了。”

  水雯道:“这是什么话?什么见礼不见礼,快别这么说了!好好养身体才是正理!”

  探春与湘云看宝钗一脸病容,虽为女史,在宫中却远不抵家里,偷偷抹着眼泪,宝钗见了,强打起精神,笑着道:“我还未哭,你们这是做什么?不过受了点风寒,休息几日也就罢了。再说了,娘娘们又待我极好,有什么可伤心的?”

  探春与湘云方慢慢止住,三人又与宝钗说了一会儿话,探春知水雯心善且没有心计,便寻了个借口,单独与宝钗说话。

  水雯不疑有他,只道她表姐妹俩说一些家里的事情,于是领着湘云,先出了屋。

  探春拿来靠枕,让宝钗枕着,见她这个模样,心中越发难受起来,话刚开口,眼泪又落了下来,哽咽道:“你在家里,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宝钗道:“宫中自然是不同家里的。”

  探春试探问道:“宝姐姐,你...你以后,还回家吗?”

  宝钗想起家中慈母长兄,又想到方才梦中的父亲,只怕余生再不得相见,眼圈一红,没有出声。

  探春又道:“宝姐姐,你我皆是一类人。若我们为男子,出去立一番事业,自然有我们的生路。偏偏托成女子,家中又没有可以立业的男子,少不得要吃这些苦头了。”

  “宝姐姐,你是最通透明白的人了,你半生为家族所累,何曾为自己真正打算过?前朝后宫,相辅相成...”

  “别说了。”

  宝钗扭过去脸,凄然道:“生而为人,我又有什么法子?”

  探春眼中一亮,忙用帕子擦去眼泪,道:“若是有法子呢?你出不出这深宫?”

  说着取出簪子,递给宝钗。

  宝钗见了簪子,脸上变了颜色。

  那支簪子她曾见过几次,戴在水汷发间,最后一次见这簪子,是那日水汷与她换伞。

  少年明亮的眼中满是清澈的感伤,带着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再联想今日水雯携探春来看她,再怎么愚钝的人也猜了出来。

  一时间又急又气又羞,把簪子丢在一旁,面有薄怒:“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人!”

  探春到底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捡起簪子,脸上微红,斟酌着用词,道:“那日太妃收义女,唯独没有收你,我以为,你能明白的。”

  “谁料家里又把你送入宫,太妃的一腔打算落了空。”

  宝钗虽在病中,思维却极是清晰,道:“你莫要哄我。”

  莫说是她,纵然探春为嫡出,也是不够资格做王爷正妻的。

  甄家二姑娘之所以能定给北静王,除了家族昌盛之外,还有个颇为受宠的甄太妃做姑姑,她父亲早逝,母亲软弱,长兄又纨绔,如何比得了甄家二姑娘?

  “你先莫要动气。”

  探春道:“如今我在王府帮太妃理事,这些时日,我留心观察,王爷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太妃是做不得他的主意的,况太妃又十分喜欢你的性情。”

  探春将好话说了一箩筐,宝钗耐着性子听完,但仍是不收簪子,探春无法,只得嘱咐她好生将养,早日恢复。

  水汷送了众人进大明宫,方想起寻秦远,道:“宁国府来王府求名医,这事你知道不?”

  秦远面色灰败,道:“知道。”

  水汷见他脸色如此,便知病的何人,皱眉道:“既然知道,府上徐大夫也一同来了京城,何不领了他过去?”

  秦远颓废一笑,高大的身躯松弛下来,道:“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早日走了,对她来讲,也是一种解脱。”

  水汷怒道:“这是什么话?”

  “你不过去,我亲自过去!”

  转身让人请了徐大夫,乘了轿子,去往宁国府。

  不过分别几日,贾珍已没了上次水汷见他时的舍我其谁的倜傥风流,佝偻着身子,整个人像老了十岁一般,眉眼里尽是自责与愧疚,听水汷带了名医过来,连忙请进内室。

  水汷见他如丢了魂魄一般,再联想那些风言风语,心里只好哀叹孽缘。

  徐大夫被贾蓉带进了内室。

  水汷与贾珍在外厅坐着喝茶。

  秦可卿病着,贾珍哪里有什么心思喝茶?心若油煎,桃花眼止不住往屋里瞄,过了一会儿,见徐大夫仍没出来,越发焦急,坐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烦躁地走来走去。

  过了好大一会儿,徐大夫终于出来,贾珍忙奔上前,抓着大夫衣袖,声音发颤:“可...”

  话到一半又咽下,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一块浮木:“我儿媳如何了?你是王爷带过来的人,一定能救她!”

  作者有话要说: 宝姐姐:鸿雁传书私相授受这种事情,是大家闺秀能干的事么?水汷你脑袋是不是有坑?

  水汷:我做了啥?

  水晏:哦

  以及,贾珍这狗血的爬灰呦

  ☆、萌芽

  徐大夫见贾珍如此,面有难色,看了一眼贾蓉,又看了一眼贾珍,没有出声。

  贾蓉倒是极有眼色,寻了个借口出去了。

  徐大夫瞧了一眼水汷,神色复杂,道:“病倒也能治,只是病人求生意志薄弱,只怕...”

  徐大夫没有说下去。

  贾珍一脸的自知有愧,忙道:“不拘什么法子,纵是倾我所有,只要能把她治好,也是值得的。”

  水汷没脸再听这荣国府的槽心事,吩咐道:“你只管按方开药便是。”

  徐大夫点头,取来笔墨,写了一个方子,递给贾珍,道:“按这个方子去抓药,一日两次,五日之后,若仍不见好,我再来看便是。”

  贾珍忙不迭接了,如视珍宝,对着水汷千恩万谢,又许于徐大夫重金,方将他俩送走。

  送走二人之后,又连忙让小厮按着方子拿药,自己亲自煎了,送到秦可卿闺房,看着她喝了,又说了一番宽慰她的话。

  秦可卿面上淡淡的,贾珍知她不喜,也不多留,嘱咐她好生休息,想要什么东西,只管打发人问他要,若有下人待她不尽心,只管打死,不用去回尤氏。

  秦可卿强忍悲伤,让丫鬟送贾珍出去,见贾珍身影消失在房门口,用被子蒙着头,肩膀无声抖动,想起初婚时与丈夫贾蓉相处的情景,更觉悲伤,愧疚自责齐上心头,满心委屈满腹心酸无人诉,不禁悲从中来,泪水如雨,纷纷落下,打湿了柔软的云锦被面。

  徐大夫名朋义,是王府家养的神医,在医术上颇有造诣,此次新帝召南安王府家眷来京城,水晏便将他也带了过来。

  徐朋义久处王府,自然知道公侯水深,情况复杂,因而不该问的话,绝不敢问,不能说的话,自然不会多说,然而方才那位病人的情况实在特殊,丈夫漠视,公公倒是上心的紧,偏他又把出是小产之后的亏损之症,并非什么特别难治之病,这种情况,是个大夫都能把的出来,但从以往大夫开的方子来看,并未写上小产之症,宁国府上下也闭口不谈,仿佛这小产从未发生过一般。

  徐朋义一路上忧心忡忡,不知究如何去向水汷描述秦可卿病情。

  徐朋义踌躇半晌,终于鼓起了勇气,道:“王爷,方才那位太太,似是小产之后的症状。”

  水汷一惊,想起宁国府上下的一团糟,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吩咐徐朋义绝不可把此事泄露,务必治好病人,旁事别论。

  水汷上一世极少在京城久住,对于京城所发生的事情,自然是知之甚少。

  重活一世,很多事情已经脱离了原来的轨道。

  比如上一世,他孑然一身,只有一个妹妹,又是个极天真不撑事的,水汷领军在外,仍要顾虑家里。

  这一世好了很多,有了一个弟弟,虽为庶生,但心思颇为通透,处理政事也是一把好手,替他分担了不少事情。

  又有秦远在身边,替他挡了很多无意义的应酬。

  然而事情都是双面性的,在享受了别人给你带来的便利时,也要承担随之而来的麻烦。

  比如水晏身为庶子,如何让他在府中的地位如自己一般,如何从中调解母亲对他绵里藏针的防备,再比如,秦远蒙冤的家族,挣扎着求生的妹妹,都是水汷要考虑的问题。

  无论哪一件,都让水汷深感无比的棘手。

  先太子***,卫家满门被灭,四皇子以死谢罪,在这一场宫廷角逐中,没有人是赢家。

  至于四皇子是不是替人背了黑锅,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新帝已继位,再多的宫廷秘闻,也只能被历史的车轮狠狠碾下。

  水汷他是一个手握重兵的王爷,首先要考虑的是阖府上下以及边关二十万将士的生存,而非替一个盖板定论的谋反不成***的太子以及被冤杀满门的卫家讨一个说法。

  这个道理,水汷懂,秦远也懂,所以秦远才不会将身世告诉他,怕的就是水汷作难。

  水汷叹了口气,这个秦可卿,他是救定了。

  秦远只剩这一个亲人了,十多年的兄弟感情,水汷不忍他孑然独活。

  叫来徐朋义,又吩咐了一番。

  徐朋义面色诧异,虽不知水汷为何变了心意,但既是王爷吩咐,他哪有不从的道理?

  应声而去,每日去宁国府给秦可卿把脉用药不提。

  晚间,水晏将纸条就着烛火烧成灰烬,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个仇都尉的儿子,命还挺大,竟让他逃出了自己的算计,只是不知事情发展成这样,水汷还会不会替薛蟠出头?

  次日午后,徐朋义带来了秦可卿的消息,水汷沉吟良久,先叫他下去。

  铺开宣纸,左手执笔,落纸的是极为漂亮的小楷。

  左撇子为不详,水汷是左撇子的事情,只有他与南安太妃知道,就连已逝的老王爷,也被瞒的紧紧的。

  既为左撇子,说不得要比正常人更为刻苦。

  冬来暑往,汗水落在地上摔成八瓣,终于练就了左右手都能提枪舞剑,在军队里也成一段奇谈。

  唯有字迹,却是不尽人意。

  好在老王爷也不是什么风雅之人,写出的字也不比他好到哪去,南安太妃见了,索性连水雯也不大管了,一家人字迹如鸡抓,外人只道,这种字迹,是得了老王爷的真传。

  水汷写完吹干,临近傍晚,方叫来徐朋义,将信给了他,吩咐他务必交到秦可卿手里。

  第二日,许朋义又去宁国府请脉。

  因为是南安王举荐的名医,又确实有两把刷子,因而贾珍贾蓉对他都十分尊敬。

  徐朋义把完脉,袖子一翻,将书信塞到了秦可卿胳膊下面,隔着厚厚帷帐,旁人并未发现。

  临走之时,徐朋义又道:“太太此病,乃心思过虑所致,以我拙见,太太且放宽了心,莫想那些红尘俗世。”

  想了一会儿,又道:“太太缠绵病床,若是让令兄知道了,想必他也寝食难安,为太太担忧。”

  贾蓉笑着道:“先生想是记错了,贱内只有一弱弟,并无长兄。”

  “哦?”徐朋义道:“那便是我记混了。”

  出了此事,秦可卿本无求生意志,一心只求速死,然而徐朋义的简单两句话,却让她起了疑心。

  徐朋义言辞模糊,却直中秦可卿心扉。

  她是有个兄长的,此事只有她知,徐朋义此话,是知还是不知?

  胳膊轻动,便触及了徐朋义塞在下面的书信,隔着帷帐,她攥在手心。

  徐朋义是她兄长派来的人吗?

  秦可卿不敢肯定,但临死之前,若能得知兄长消息,也算死而无憾了。

  屋内人尽皆退去,秦可卿打开了书信,看了半晌,将信将疑,叫来小丫鬟,提笔回信,徐朋义再来请脉时,塞在他的袖中。

  水汷收到回信,眉头紧皱,叫来秦远,细细询问一番,方回了信。

  徐朋义又来请脉,故技重施,将信仍给了秦可卿。

  秦可卿看完,泪如雨下。

  信上写的详细,尽书当年他俩如何分别,兄长如何嘱托,时隔多年,那些只有他俩知道的话语秦可卿仍记得清晰。

  秦可卿再不疑有他,伏在靠枕上抽抽搭搭哭了半日,提笔落字,简单一句话,却包含多年委曲求全,如履薄冰的艰难生活: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没有母族庇护的女子,生如浮萍,只能随波逐流。

  水汷刚看到这句话时,感慨一句,暗叹秦可卿命运实在悲惨,又回了信,让她好生休养,一切按照他的安排去做。

  晚间水雯从宫中回来,水汷去找她问宝钗的情况。

  水雯一向阳光的无忧的脸上蒙上一层忧伤,道:“宝姐姐受了风寒,病的脸色蜡黄,偏宫中又是踩低捧高的,太后派过去照顾她的小宫女也不甚用心,我去的时候,宝姐姐连杯水都没得喝。那桌上摆着的,是隔夜的茶,莫说是我了,纵是伺候我的小丫鬟也是不屑喝的。”

  “大哥,这种事情你千万别跟薛家人说了,免得他们又要担心...”

  后面的话,水汷再没听清了,他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心口的疼痛让他喘不过气。

  水汷想不明白,他那么宝贝的一个人,想捧在掌心,捂在胸口好好呵护的一个人,怎么到了别人那里,什么都不是了呢?

  当战死之时,水汷却发现,他心中的遗憾,不是没能将南安王位世代传下去,也不是当年没敢将喜欢说出口。

  铁马饮冰数十年,佳人不曾入梦来,临到死了,也不曾见她一面。

  若能见她一面,哪怕一眼,什么边关烽火急,什么家族重任托,他全不顾了!

  斗转星移,一梦华胥,他又重生了。

  佳人玉颜如旧,水汷却又退缩了。

  原来有些事情,真的到了临死之时方有勇气。

  她有她的家族要顾,她有她的路要走,水汷不能,也不敢打破她的计划。

  既然选秀是她的青云志,那水汷助她又如何?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一场豪宴,一场大醉,水汷亲手将宝钗送进了宫,此后宫墙深几许,再相见已是路人。

  还是他僭越了,不该去打探她的消息。

  水汷突然想起秦可卿的那段话,身子剧烈一抖,悲伤不可抑制,瞬间爬满胸腔——失了家族庇护的女子,原本什么都不是。

  ☆、醒悟

  “大哥?”

  水雯挥着手,疑惑道:“大哥你怎么了?”

  水汷回神,强挤出一丝笑:“啊,没什么。”

  水汷端起桌上新茶,抿了一口,掩饰自己的失常,道:“太后是个宽厚人。”

  水雯笑道:“可不是吗!淳安公主不是她生的,待的也这么好,如今甄姑娘来了,怕她初来京城不习惯,叫我们这群年龄想法的姑娘进宫去陪她。”

  水汷点点头,无心再与水雯继续说下去,寻了个借口,回了自己院子。

  水汷刚出水雯的院子,便遇到了前来找水雯说话探春。

  探春瞧着水汷失魂落魄的模样,想起水晏的话,手里捧着水晏送的暖炉,若有所思。

  水汷刚回到自己的院子坐定,便有小丫鬟来报:“太妃来了。”

  水汷忙去迎。

  南安太妃扶着水汷的手,进了屋子。

  母子俩话了一会儿家常,南安太妃便道:“有件事情,我想问一下你的意见。”

  水汷道:“母亲请讲。”

  南安太妃手里捧着茶,袅袅热气从茶杯中升起,,模糊了她的面容,南安太妃道:“晏儿来找我,说是他瞧着探春是个不错的,想让我帮他定下来。”

  水汷一怔,不假思索道:“探春是荣国府的姑娘,生在京城,又颇为受宠,史老太君未必肯舍得她远嫁江城。”

  南安太妃微微一笑,面上带了几分忐忑,试探道:“晏儿说,他可以留在京城。”

  “胡闹!”

  水汷将杯子重重放在桌上,溅起片片水花,湿了衣袖,剑眉皱起,不容置疑道:“南安王一脉素来驻守江城,怎么能让他留在京城?此事我不同意!”

  南安太妃知水汷与水晏关系自幼一起长大,关系比平常勋贵里的嫡庶兄弟更为亲厚,自然是不舍水晏留在京城的,因而才发了这么大火。

  见水汷如此,南安太妃便知此事难成,正欲打退堂鼓,又想到水晏的恳求,只得硬着头皮,斟酌着说辞,劝道:“探丫头是个理家的好手,虽然身份低微点,但有一个颇受新帝宠爱的姐姐,如此也不算辱没了咱王府的门楣。”

  “更何况,晏儿又极为喜欢她。”南安太妃顿了顿,看了一眼水汷,又继续道:“这点是最为难得的。我虽然不是晏儿生母,但也希望他过的好。”

  “在江城时,那些名门世族的目光都盯在你身上,自然是不会考虑他的,武将里的女儿你也知道,性子泼辣,他又不喜。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他喜欢的,性情模样出身也都配的上他,你何不随了他的心?”

  水汷揉眉,心绪如麻,满脑子都是宝钗如今在宫中受苦的事情,南安太妃讲的话,他也只听进去一点皮毛,疲惫道:“他若真喜欢,我自然会帮他,只是留在京城,是万万不成的。”

  “等会儿我过去寻他,问一下他的意思,母亲等我消息便是。”

  水汷知道南安太妃的心思,想让水晏留在京城,一来作为质子,打消新帝对王府的猜忌,二来水晏年龄渐长,南安太妃怕他分水汷的权。

  送走了南安太妃,水汷在地上抓了一把雪,敷在脸上。

  雪水冰凉,水汷揉揉眉心,恢复了一点精神,转身去水晏的院子。

  院子里灯火通明,丫鬟婆子们提着灯笼,分列两旁。

  屋内水晏身影消瘦,披着外衣,头发松松垮垮地束着,左手捧书,右手执棋,听到院内声音,头抬也不抬,清清朗朗的声音顺着袅袅熏香传了过来:“王爷比我预估的时间早来了一刻。”

  水汷进屋,见棋盘旁边又摆了一桌,上面都是一些他爱吃的小菜,夜光杯中已经斟满了酒。

  水汷吸了吸鼻子,是九酝春。

  右手握筷,吃了几口酸笋,端起夜光杯,一饮而尽。

  三杯下肚,面色潮红。

  水晏斜了他一眼,这才弃了棋盘,放下书卷,坐在席上,与他对饮。

  水汷道:“自父亲去后,也只有你会这样纵着我喝酒。”

  水晏给他斟满,漫不经心道:“身体是你自己的,喝伤了身体难受的也不是我,为何要拦着不让你喝?”

  水汷自嘲一笑,把夜光杯丢在一旁,叫来小丫鬟,道:“换个大杯子来。”

  小丫鬟看看水汷,又看看水晏,水晏眉头轻皱,又很快抹平,道:“王爷让换,那便换一个,看我做什么?”

  小丫鬟忙去取了一套钧窑出的胭脂红的杯子,摆在席上。

  水汷摆摆手,让屋内伺候的丫鬟尽数退去,开口道:“我听母亲讲,你喜欢探春妹子?”

  水晏低头浅笑,尝了口盅内的野山菌汤,道:“探春机敏懂事,我为什么不喜欢?”

  水汷捏着杯子,与水晏碰了一下,缓缓道:“史老太君颇为喜欢她,未必能舍得下她远嫁江城。”

  水晏不以为然,道:“那我留在京城又何妨?”

  “这诺大王府,只有我与她居住,倒也舒适的紧。”

  水汷皱眉,盯着水晏的眼睛,想从他眼睛里分辨出话里的真假。

  过了一会儿,水汷便放弃了。

  水晏眸子里的神色,想及了宝钗,波澜不惊,无悲无喜,无怨无嗔,那是一种对世事的无力反抗,唯有认命的委曲求全。

  水汷不喜欢。

  他记忆里的宝钗应该是灵动的,水晏应该是骄纵的,而不是现在内敛且无奈的。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水汷努力的回忆着,终于想起,父亲战死后,他忙着处理后事,平叛军营,再回神时水晏已变了模样。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最得父亲宠爱,甚至溺爱的庶弟一瞬间长大了,再也不跟他抢东西了,也再也没叫过他大哥。

  而宝钗,大抵也是如此。

  那个娇娇俏俏的小女孩,被生活磨去了棱角,变的沉默寡言,变的只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艰难求生。

  水汷忽然又难过起来,酒入肺腑,辛辣冲击着心口,他的眼神慢慢暗淡下来,且试天下的意气风发消失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无能为力的颓废。

  水汷捏着被他丢在一旁的夜光杯,倒满酒,烛光闪闪,映在杯中,折射出好看的光泽。他轻轻晃着,眼睛盯着杯底,问:“你真的喜欢她吗?”

  蓦然又摇头轻笑,道:“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水晏嘴角含笑:“我不知道。”

  他抬起头,看着已有了几分醉意的水汷,讥讽道:“你曾说过,一辈子太长,你不想将就,但除了薛家姑娘以外,你和谁都是将就。”

  水晏道:“我和你不一样,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适合什么。那日她站在雪地里冲我浅笑,我突然就发现,这个世界,没有人比她更适合我。”

  水汷端起夜光杯,一饮而尽,却不放下,支着胳膊,夜光杯在手里摇摇晃晃,他垂着头,道:“既然如此,我求太后给你赐婚。”

  水晏听了,颇为满意,夹了口菜,看了一眼面前极为颓废的水汷,摸了摸为数不多的良心,道:“薛姑娘在宫中的事情我听说了,新帝并非她的良人。”

  水汷猛地抬起头,目光炯炯,道:“我也知新帝不是她的良人!”

  “那你还把她往宫里送?”

  水汷撇撇嘴,委屈道:“她想进宫,我便送她进去了。”

  心中了了一件事,水晏心情大好,听水汷这般说,放下筷子,像看傻子一般打量着他,忍不住笑出了声:“你问过薛姑娘?她是亲口跟你这样说的?”

  “不是。”

  水汷摇摇头,落寞道:“薛蟠告诉我的。”

  “薛大傻子?”

  水晏食指叩着桌面,笑道:“你不过跟着吃了几顿饭,怎么也变得跟他一样?”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好歹也是坐镇一方,手握重兵的南安王,为何这般不自信?若是连一个弱质女流都护不住,那便别说喜欢这个词了,白白玷污了这两个字。”

  “我...”

  水汷突然站起身来,动作颇大,连带着桌子也剧烈一抖,夜光杯倒在桌上,酒水撒了他一身。

  水晏不悦道:“你做什么?”

  水汷胸口起伏,大口地喘着气,眸子却极为清澈,道:“你说的对。”

  “我已经错过她一次了,不能再错过第二次了。”

  “她不应该困在深宫,她...她...”

  说到这,忽然又笑了,道:“我去求太后。”

  水晏知水汷终于想明白,心里替他高兴,却又忍不住泼他凉水:“若薛姑娘不喜你呢?”

  水汷一笑,眼神里满满都是能化出水的温柔:“一辈子很长,总能相处出一些感情。若是实在不喜欢,那也没关系。”

  “我或许给不了她想要的,但我会顾全她的家族,让她从此以后不再为家族所拖累,绞尽脑汁去筹谋。”

  ☆、醒悟2

  “若是太妃不同意呢?”水晏又问。

  水晏道:“甄姑娘定给北静王,太妃尚觉得门户不登对,若换了薛家姑娘,她做你侧妃,太妃说不得才会愿意。”

  水汷复又坐下,换了酒杯,与水晏对饮,想了一会儿,道:“新帝素来忌惮王府权重,若我娶了江城士族之女,只怕他更为忧心。”

  水汷忍不住叹息道:“薛家虽为皇商,但自太子一事后,已不似之前繁荣。我求娶薛姑娘,太后未必不会答应。”

  想到这,心绪渐安,与水晏聊了一会儿政事,便起身告辞。

  次日清晨,早朝过后,水汷便去了太后的清思殿。

  太后见他来了,笑着道:“你妹妹刚走,你又来了,清思殿里,多年不曾这般热闹了。”

  清思殿后院里,淳安公主按着起身行礼的宝钗,笑着道:“好嫂子,身体可大安了?”

  宝钗尚不知发生了何事,听到这句话,满脸疑惑,脸颊绯红,还未接话,又听淳安公主说道:“你可别误会,南安王这会儿跪在母后殿里,求你做正妻呢!”

  水汷额头触及地板,咯的生疼,他的声音还有着少年人的清亮:“求太后恩准。”

  太后半垂着眼,看着跪在大殿上的少年,半晌,她抿了口茶,道:“你先起来吧。”

  水汷纹丝不动。

  太后叹了口气,道:“你们的心思,本宫都知道。”

  “薛家为皇商,这样的出身,是做不了天家子嗣的正妻的。更何况,你又是坐镇一方的藩王,王妃出身太低,以后对你仕途无益。”

  水汷道:“正是因为我为藩王,所以才求她为妻,这样才能使两圣放心。”

  太后身影一抖,眼中黯然一闪而过,端着茶杯的掌心紧了紧,道:“本宫膝下无一儿半女,这些时日,你常来清思殿陪本宫说话,本宫也将你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待你与新帝并无二致。”

  明明是极为和颜悦色的说辞,水汷听了,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想起秦远那日在道观的失态,更为担忧。

  废太子是太后一手带大的,情谊自然比旁的皇子深厚。当年废太子***一事,其中的隐情,太后未必不曾细细思量。

  开国四王,已有两王大权旁落,只有北静王与南安王尚有兵权。

  北静王娶甄太妃侄女为妻,甄太妃膝下有六皇子,尚有一争之力。五皇子是新帝一脉,七皇子又太小,想到此处,水汷冷汗淋漓

  十冬腊月,水汷却出了一身冷汗。

  想必太后已经知晓,当年废太子一事,新帝在里面做的猫腻,她抬举自己,未必没有存了把新帝拉下皇位的心思。

  水汷头抵地板,道:“太后待我的好,我都记得,只是人生一世,诸多磨难,与喜欢的人在一起,方有勇气去面对这百态人生。”

  “求太后恩准。”

  太后眼中精光一闪,放下茶杯,一步一步走到水汷身边。

  水汷看到褚红色宫装在自己身边落定,徘徊良久,一双保养得极好的手,带着赤金缠丝护甲,将他抵在地上的额头托起。

  水汷抬头,面前女子已近不惑,风华尤在。

  久处高位,通身气派里难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威严,无论谁上位,她都是这个帝国最为尊贵的女子。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她的眸子里却没有颐养天年的安详舒适,满是隐忍的悲伤。

  殿里的宫女太监们早被打发出去,竹星在殿前守着。

  太后冰凉的护甲划过水汷脸颊,她缓缓道:“汷儿,你是聪明人。”

  “新帝对藩王的态度,你应当比我清楚。”

  太后没有用本宫,也不再捏着平日里恰当好处颇为慈祥的嗓音,她的声音尖尖细细的,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娇媚,偏说出来的话却是掷地有声,不容置疑的。

  “新帝阴鸷,自己的亲兄弟都容不下,又怎么容得下你与水溶?”

  “北静太妃自以为聪明,装病在家,又让水溶娶甄太妃的侄女,她什么打算,我会不知道?我惯会装聋作哑,不过装作不知罢了。”

  “汷儿,你以为你的父亲,真的是战死的吗?”

  太后放下水汷,缓缓走上台阶。

  水汷瞪圆了眼睛,眼里全是红光。

  身上每一根神经都在绞痛,不可抑制的愤怒在他胸腔横冲直撞,支配着他的行为。

  水汷忽然站起,直勾勾地看着太后,想从她的脸上分辨出这句话的真假。

  “你父亲并非战死,而是有人故意要他死。”

  太后道:“你若不信,可以去问北静太妃,她比我更清楚。”

  水汷艰难道:“太后为何告诉我这些?”

  太后重新倒上茶,指了身旁座椅,示意水汷坐下,道:“你比你父亲要聪明,所以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水汷机械般坐下。

  太后短短几句话打乱了他的思维,父亲战死之事一直是他的心病,多年来他派了无数人去打探那场战役,得知的只字片语却引起了他的猜疑。

  今日太后的一番话,更是确定了他的猜疑并非无中生有。

  水汷迅速理清思绪,道:“太后请讲。”

  “你未到京城之前,北静太妃告诉我,说南安王府的到来会给我一个惊喜,如今看来,也担得起惊喜一词。”

  太后轻啜一口茶,淡淡道:“我所求不多,只要你还太子一个清白。”

  “你做的到,我便给你赐婚,并且帮你调查你父亲当年战死之事。”

  水汷苦笑:“您心里早就知道是谁害死我父亲的吧?”

  太后点点头,道:“此事甚大,你可以回去好好考虑一下。”

  大业五年冬,太后赐婚南安郡王与其弟。

  北静王府,北静太妃斜躺在贵妃榻上,小丫鬟轻轻给她锤着腿。

  北静太妃手扶额头,闭目养神。

  水溶进屋,带了一阵寒气,北静太妃微微皱了皱眉。

  水溶上前,让小丫鬟退下,亲自给北静太妃捶腿,笑着道:“母亲今日可好些了?”

  “放心,他们不死,我又怎么会死在他们前面?”

  北静太妃微笑道:“听说今日水汷进了宫?”

  水溶点头,道:“正是,下了早朝便去了太后宫里。”

  北静太妃漂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得色,道:“南安太妃看那庶子也太严,这么多年了,竟也没领到太后身边转转。”

  水溶不以为然,道:“若换了您,说不得您也是这般。”

  北静太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那可不一定,若我是他的母亲,说不得天天领着他在太后面前转悠。”

  “这天啊,马上就要变了。”北静太妃幽幽道。

  宁国府内,秦可卿在徐朋义的调理下,身体渐渐恢复了起色。

  贾珍见了,极是欢喜,连连往南安王府送金银玉器作为报答。

  这日,天气放晴,阳光暖暖的,温柔地照射着万物。

  雕梁画栋的屋里,秦可卿斜倚榻上,透过层层珠帘,眼波流转,眺望着窗外景色。

  贾珍提着关着画眉鸟的笼子,前来看她。

  鸟声婉转娇媚,用来给秦可卿解闷。

  秦可卿懒懒地看了一眼,便叫人放在一边。

  贾珍知她是闷得久了,见她精神尚好,又见她眼神中颇为向往,便让婆子们架了软椅,抬着她逛着园子。

  秦可卿坐在软椅上,披着厚厚的大氅,行至花园,见一支腊梅看的极为好看,心思一动,便下了软椅,在小丫鬟的搀扶下,去看那腊梅。

  白雪皑皑,红梅峥嵘,秦可卿联想自己,不禁又黯然失神。

  忽然间一阵寒风吹来,梅花枝头上的积雪纷纷落下,正落在她的额间。

  积雪冰凉,秦可卿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

  一时间宁国府人仰马翻,贾珍慌了神,直埋怨丫鬟们不用心,又忙让人去请徐朋义。

  徐朋义来的很快,把完脉,沉吟良久,摇了摇头。

  贾珍泪如雨下,直哭的如泪人一般。

  眼看秦可卿精神一天比一天好,谁曾想,带她赏个花又变成了这个样子?

  贾珍抱着徐朋义胳膊,大哭出声,许于重金,求他务必要救她。

  徐朋义摇头道:“并非我不用心,而是太太已油尽灯枯,再医治还可能了。”

  贾珍听了,不禁怔了。

  一瞬间也说不出话了,双眼只是淌泪,过了一会儿,方回过了神,“哇”的一声,吐出一大滩黑血,挣扎着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往秦可卿身边走。

  秦可卿悠悠转转醒来,脸色苍白,贾珍知这是回光返照,更是悲戕,捉了她的手,不住道:“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秦可卿双目含泪,似有千般话语萦绕在心口,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看着贾珍,过了好久,用尽了力气,话还未开口,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落下。

  秦可卿道:“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放飞自我了!

  ☆、浑水

  宝钗病好之后,太后金口一开,让她做了淳安公主伴读。

  对于水汷求娶宝钗一事,太后下了封口令,淳安与宝钗都极有默契的没有再提起。

  二人在一起处的久了,淳安便隐晦地向宝钗问起了贾琏之事。

  当初在梅园淳安瞧上贾琏之事,宝钗也听到一些风声,王熙凤毕竟是她的表姐,当初她还在心里埋怨过,公主忒会挑人,那么多适龄的才俊没看上,偏偏看上了已有家室的贾琏。

  宝钗不动声色打探,方知淳安并不知道贾琏已经成婚。

  淳安粉面微红,道:“父皇只那日召他进宫,后来再没跟我提过这件事了。母后道,嫁作妇人身,哪有身为公主来的自在?想要多留我几年。”

  宝钗听了,心里不免有些疑惑,

  宝钗进宫之时,荣国府里已闹得沸沸扬扬,贾赦贪图天家富贵,要贾琏休妻,贾琏不忍,不愿去休弃王熙凤,又不敢向天家讲明,被贾赦打了一顿,宝钗进宫时还下不了床。

  王熙凤回娘家哭诉了几场,王子腾的夫人也来过几趟,但皆是无疾而终。

  太上皇与太后没有告诉淳安贾琏已有妻室的事情,想的是在等贾琏休妻。

  想到这,宝钗眸子里的神采暗了下去。

  淳安公主幼时受尽磋磨,本是一个极会看人眼色的人,见宝钗如此,便知此事另有隐情,也识趣的不再问了,笑着换了其他话题:“今年冬猎,父皇准许我也一起去呢!我长这么大,除了去南安王府那一次,还没出过宫呢!”

  淳安公主说的开心,宝钗也笑着去应:“那便恭喜公主了。”

  “先别忙着恭喜我,母后讲了,也带你一起去。”

  宝钗听了,眼底疑惑一闪而过,想起前几日探春与淳安提起的水汷,心里便知这是他的原因。

  宝钗半生为家族筹谋,选秀也不过是为家族找一个靠山,延缓衰败颓势。

  宝钗养在深闺,能接触的,也不过贾琏宝玉之类的男子,好女色,不喜读书,皆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宝钗读了太多书,知红尘多少乐事,并非久态。

  “美中不足,好事多磨”八字从来都是紧密相连,瞬息间又乐极生悲,人非物换,到头来不过黄粱一梦,万境归空。

  对于水汷的了解,还是薛蟠常提起的,幼年丧父,手握重兵,为人和气,不以势压人,毫无出身天家的骄纵。

  梅园一瞥,少年剑眉星目,意气风发。

  荣国府重逢,少年侃侃而谈,唯恐她思虑作难。

  再相遇已是陌路,少年隐而不发,与她换伞。

  宝钗是个玲珑剔透人,种种迹象,她如何不知?

  只是情字一事,最为磨人,她不想沾染。

  宁国府贾蓉发妻去世的消息,在贾珍的极尽奢靡的筹办下,越演越烈。

  北静太妃躺在贵妃榻上,半晌无语,最终挥挥手,道:“你去送她一程。”

  水溶应声而去。

  京城一处不显眼的宅子中,水汷叩响房门:“一起去看看吧,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参加自己的葬礼的。”

  过了一会儿,从屋内走出一位妇人,十七八岁的年纪,眉目间与秦远有着几分相似,恰是那日病逝在宁国府的秦可卿。

  挑帘而望,贾珍拄杖而行,哭的如同泪人一般。

  水葱似的手指又放下帘子。

  水汷看了她一眼,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态,宁国府贾蓉发妻已死,你当好好生活才是。”

  秦可卿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她凄然一笑,道:“王爷大恩,无以为报,愿以微薄之力,助王爷成事。”

  水汷看着面前这个形似宝钗的女子,皱了皱眉,他不过偶尔在她面前提及宝钗,她便能猜度出来龙去脉,这样一个聪慧女子,却有着这样的生平遭遇,有命无运,着实令人惋惜。

  秦可卿道:“王爷,我想见一下北静太妃。”

  秦可卿从怀中取出半块玉料,递给水汷,道:“你把这块玉送进北静王府,太妃自然会见我。”

  入手温润,恰是上次北静太妃给他的半块玉佩的另一半。

  是夜,一顶小轿,悄无声息地抬进了北静王府。

  烛火暗淡,北静太妃遣退婆子丫鬟,只有水溶陪坐身边。

  秦可卿双目含泪,悲凉一笑,道:“太妃好算计!”

  北静太妃抿了口茶,垂着眼睑,依旧不见喜怒,漠然道:“你都知道了?”

  冬夜里,在微弱的灯光映照下,越发显得秦可卿身形消瘦,泪水不受控制,纷纷涌出眼眶,道:“我若再不知晓,只怕这地府里便多了一个冤死鬼了。”

  北静太妃摇了摇头,道:“溶儿,告诉六皇子,计划提前了。”

  水溶应声而去。

  南安王府里,水晏的院子里灯火通明。

  水晏一手捧书,一手与水汷下着棋,道:“你这也算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水汷手里捏着棋子,皱了皱眉,道:“父亲战死之事太过蹊跷,你难道没有怀疑过吗?”

  水晏道:“民不与官斗,臣不与君争,即便怀疑,又能如何?”

  水汷眼神黯然,是啊,即便怀疑,又能如何?

  水汷道:“我从未宵想过那个位置。”

  棋子落地,水晏道:“这是为何?”

  水晏一笑,道:“我却是想过的。”

  水汷抬起了头,第一次细细打量水晏。

  水晏与他并不是特别相似,轮廓里也没有武将世家的英气,秀气的眉眼上挑着,带着三分狭促。

  水汷皱起了眉,缓缓道:“你并不像父亲。”

  水晏执棋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过了一会儿,棋子方落,微微一笑,道:“那你说我像谁?”

  水汷的白棋也随之而落,道:“你输了。可惜了,你经营了大半场的棋局,被我一句话乱了心神。”

  水汷道:“那日我去见过贾敬之后,心中便有了疑惑。”

  水晏将棋盘打乱,一边收拾棋子,一边笑道:“我一心二用,输了也不是怪事。”

  水汷把他手里的书抽走,放在一旁,道:“你不是父亲的儿子,你到底是谁?”

  六皇子一路狂奔,进了甄太妃的院子。

  新来的女史远不如宝钗聪明伶俐会办事,甄太妃拧着眉,正在说她。

  见六皇子来了,把茶杯一放,不耐烦地将她打发出去。

  水泽上前挽着甄太妃的手,笑着道:“女史又惹母妃生气了?”

  “要我说,原来那个是最好不过的了,母妃还是向太后讨回来吧。”

  甄太妃看了一眼自家儿子模样,气也消了大半,道:“我怎么敢跟太后争人?”

  水泽眼中得意一闪而过,给甄太妃递了个眼色,甄太妃会意,让宫女彩娥全部下去。

  水泽凑在甄太妃耳畔,小声道:“以后您爱用谁就可以用谁!”

  甄太妃一怔,忙问道:“北静王府那里有了准信?”

  水泽点头,面上皆是掩饰不住的欢喜:“是啊!我就说嘛,水溶是看好我的,新帝即位之后,便火急火燎要削藩,水溶怎么可能坐得住?”

  甄太妃听了,也是喜不自禁,又问道:“可都安排好了?人都妥当吗?”

  水泽连连点头,道:“母妃就放心吧!时间定在今年冬猎。”

  甄太妃面带讥讽,笑道:“冬猎可真是好时机呢!新帝便是趁着冬猎上的位,他大概想不到,成也冬猎,败也冬猎吧!”

  天家冬猎,文武百官皆要陪同。

  世家子弟,鲜衣怒马,争先恐后地在新帝与太上皇面前夸耀着骑射功夫。

  太上皇抚掌大笑:“朝中后继有人,孤心甚慰。”

  女眷另作一席,太后远远听到太上皇爽朗的笑声,不禁微微点头,搂着淳安公主,与勋贵夫人们说着笑:“太上皇多年不曾这般开心了。”

  夫人们皆称是。

  自太子***,太上皇便一直不再参加冬季天家狩猎了。

  为的是触景伤情,忆起那些身被重兵所围,寒光抢芒指向的痛苦瞬间。

  如今时间渐长,那些痛彻心扉的回忆被时光的车轮碾碎,掩埋在岁月的长河里。

  宝钗低下了头,人哪里是健忘的。

  父不父,子不子,君不君,臣不臣,历来的宫廷政变,血流满地的画面,又怎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消失不见?

  不过是事已至此,人强作欢喜罢了。

  宝钗淳安一左一右,坐在太后身边,宝钗知这是太后拉拢水汷的原因,不敢言其他,坐在太后身边小心伺候着。

  夫人们只见过淳安,并未见过宝钗,见她如今坐在太后身边,少不得便问上几句。

  太后笑呵呵道:“她是紫薇薛公后人,如今给淳安做伴读,是个极乖巧懂事的孩子。”

  宝钗温声向众夫人见礼,目光缓缓扫过众夫人,却不见南安太妃在其中,再看太后周围,只来了两位太妃,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少顷又有八公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