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撒手
作者:茗荷儿      更新:2023-07-30 23:06      字数:4089
  第二天一早, 杨妡等着杨姵一道往松鹤院请安。

  不曾走近,就听得铮铮淙淙的琴声传来, 清越悠扬, 非常动听。

  杨妡驻足,听出是虞山派琴曲《良宵引》, 以前她与薛梦梧经常对月弹奏。弹琴者技艺颇佳, 将月夜清风、良宵雅兴的安闲恬静表达的淋漓尽致,细腻委婉。

  琴声自松鹤院传来,不由分说定是月姨娘在弹奏。

  杨妡嘴角微弯,很快敛住, 跨进了门槛。

  魏氏脸色阴沉地坐在大炕上,身前的蜂蜜炖银耳只喝了半盅就撂在那里,杨娇低眉顺目地捏着美人锤在给魏氏捶背。

  杨妡问过安,笑着对杨娇道:“三姐姐, 换我来, 我也表表孝心。”

  杨娇想一下,将美人锤递给她, “祖母近些天腰背疼,五妹妹稍微用点力气。”

  “好,”杨妡应着, 脱鞋上了炕,对魏氏道:“要是祖母觉得疼或者轻了,就告诉我一声。”

  魏氏翻翻白眼没吭声。

  窗外琴声悦耳,听在她耳朵里却像穿心的剑, 扎得她肉疼。

  这阵子她算是听出门道了,每当夜里那两人翻滚过,第二天月姨娘就会心情舒畅地当院抚琴。

  起先弹些《凤求凰》、《相思引》曲子,魏氏朝杨归舟发作过两回,“姑娘们天天在这里晨读,她弹那些淫词艳曲是什么意思?”

  月姨娘可怜兮兮地答:“馨月蒙伯爷怜惜,心里欢喜,不注意才忘了形,只是凤求凰乃千古名曲,几时成了淫词艳曲了?”

  杨归舟无言以对。

  月姨娘倒是识趣,话虽如此说,却果真换了曲子,换成了《风入松》、《清夜吟》曲曲都是月下漫步,花间对酌的畅意悠闲。

  西跨院与正房仅一墙之隔,琴声飘飘悠悠,好像长了腿似的,专往魏氏耳朵里钻。

  魏氏空有一腔怒气发作不出来。

  正郁闷着,忽听琴曲换成了《秋夜长》,这是首闺怨曲子,本是表述妇人为远征的夫君赶制战衣,依依难舍的情怀,可在月姨娘弹来,却格外多了些缠绵旖旎之情。

  魏氏重重吐口气,感觉捶在背上的美人锤也变得缓慢起来,一下一下正合在琴声的节拍上。

  魏氏再忍不住,劈手夺过美人锤怒道:“你这是干什么?”

  屋里几位姑娘根本摸不着头脑,大眼瞪着小眼面面相觑。

  杨妡一下子落了泪,泪光盈盈地问:“孙女哪里犯了错?可是用力太大了?”

  魏氏有口说不出,愤愤地瞪她两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们都回去吧。各自抄五遍《孝经》,明天送来我过目。”

  几位姑娘静默无声地行礼离开。

  出了松鹤院,杨妡掏帕子擦了擦脸。

  杨姵同情地道:“也不知祖母是怎么回事,突然就发那么大脾气。”

  杨妡低叹一声,“我惹得祖母不快,总归是我的错……可我也不想,就想尽尽孝心,也让三姐姐松快下胳膊。捶得时候久了,其实也挺累人的。”

  两人说着话,走到空水桥边分手,杨姵要回去读史,杨妡则往二房院去。

  张氏正捏着鼻子喝药。

  杨妡见桌上一碟蜜桔,忙剥了两只,待张氏咽下药,手疾眼快地将桔子瓣塞了进去。

  “这药真是苦,”张氏吃完两只桔子,喝了半盏茶,抱怨道:“一天喝两次,几时喝到头。左右也没法生了,真不想再喝。”

  杨妡笑着劝道:“三舅公是要娘调养身子,又不是为了生子。眼下吃点药,总比老了受罪强。”

  张氏唉声叹气,“等吃完这副,我要缓上两个月,现在满屋子飘着药味,你爹也不爱来了。”

  “爹是因为忙,阿姵也有好几天不曾见到爹,刚才还高兴呢,说要是爹天天歇在衙门就好了。”

  张氏闻言失笑,叹口气,“你们这些丫头,这会儿看着还一团孩子气,过不了几年一个个都就成亲当娘了。阿姵已经有了着落,也不知道你将来会嫁到哪里去?”

  杨妡见张氏又要往自己身上扯,连忙寻个借口告辞了。

  吃晚饭的时候,杨远桥竟然得空回了府,陪张氏用过饭开口道:“妡儿今天又受了委屈,没掉眼泪?”

  张氏也听说了早起在松鹤院的事儿,扫一眼杨远桥,轻描淡写地道:“不过被老夫人斥责几句,算什么委屈,以后这种时候多得是……就怕府里奴才看人下菜碟,攀高踩低的,不把妡儿放在眼里。”

  杨远桥沉吟片刻,站起身,“我去松鹤院走一趟,你抽空好生开导开导妡儿,别把祖母的话往心里去,祖母年纪大了,有时候脑子犯糊涂。”

  张氏淡淡点了点头。

  杨远桥健步如飞走得很快,临到松鹤院时,步子却慢了下来。

  他心里很清楚,魏氏为何不待见张氏母女,其实也并非针对她们,不管他续娶的是谁,魏氏都免不了鸡蛋里面挑骨头。

  他倒罢了,张氏是成年人,受点委屈也能忍得,可杨妡还是个孩子,怎能禁得起长辈三天两头地责骂。

  上次在杨娥的及笄礼上,当着一众来宾的面,毛氏用那么不堪的话怒骂杨妡,他已经险些动怒。

  这次倘或他再不替杨妡说几句公道话,他还配做父亲吗?

  杨远桥思量下措辞,迈步跨进了门槛。

  进得屋里,也不管旁边还有丫鬟在,“噗通”就跪在魏氏脚前,“不孝子给娘请罪。”

  珍珠玛瑙等人极有眼色,见状纷纷退了下去。

  魏氏没好气地说:“快起来吧,这又是闹得哪出?”

  杨远桥起身,恭敬地说:“听说妡儿今天又惹得您生气了,都说子不教父之过,她人小不懂事,我这当父亲的却不能不懂事,特地来问问娘,阿妡哪里做错了,回头我也好教导她。”

  敢情杨远桥是来给杨妡找场子来的。

  魏氏脸色立刻沉下去,可又实在没法说出实情来,遂板着脸问道:“你这是在质问娘?”

  “不敢,儿子哪敢质问娘,我就是觉得妡儿太过顽劣,娘这一辈子为了我们兄弟,也为了这个家辛苦一辈子,如今年岁已高身体也不太好,实在不忍心让娘再花心思管教她……往后妡儿就交给儿子管吧,儿子肯定好好教养她。”

  魏氏“哼”一声,冷冷地扫杨远桥两眼,开口道:“你既有这份孝心那就你管,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既然管了就管到底,她的亲事我也绝不过问。”

  自古就没有大老爷们替闺女说亲的,而张氏自小不在京都长大,认识的人有限,现在觉得她苛待杨妡,以后别到时候说不着好亲又哭天抢地地回来求她。

  听魏氏提及亲事,杨远桥有几分迟疑,可想到杨妡曾就说亲一事可怜兮兮地恳求过他,心一横,便道:“妡儿的亲事就交给张氏吧,她嫁进来这些年也不曾为府里出过力,以后也该多替娘分担分担。”

  魏氏冷笑道:“既然个个都有孝心,那三丫头的亲事也交给你们,反正也是你二房的姑娘,由你们操心去,我只管着小娥和阿峼,他们两个我不放心。”

  杨远桥硬着头皮答应了,还要再说,便听魏氏倦怠地道:“我累了,想早点安歇,你回吧。顺道告诉五丫头,明儿不用过来请安,我身子不舒服。”

  张氏听闻杨妡的亲事由自己做主,心里既高兴又忧愁,高兴得是自己能安着自个心意挑个顺眼的女婿,忧愁得是,她确实交往的人家不多,到底该从哪里挑人?

  一夜辗转反侧没睡踏实,累得杨远桥也萎靡不振的,第二天顶着两只乌青的眼险些没起来床。

  张氏愧疚地说:“要不今天老爷在书房里歇着,我缓两天就好了。”

  杨远桥失笑,“妡儿刚满十一,还有两三年工夫,慢慢打听着就是,倒是阿娇已经十二,你多上点心。”

  “嫂子这半年没少带二丫头三丫头往外跑,回头我问问她都看过那些人家了。薛姨娘那边我也问一声,好歹是她肚子里生出来的,问过她的意见,免得以后落埋怨。”

  杨远桥赞许地点点头,“考虑得挺周到,咱们屋里的事儿,你慢慢掌起来,以后孩子们大了各自娶妻生子,两房早晚得分家。到那时候就得靠你支撑起内宅来。”

  张氏笑道:“那会儿阿峼肯定就成亲了,等让他媳妇掌家,我管不来这些琐事。”

  两人絮絮说会体己话,杨远桥看着差不多该去衙门了,换过衣裳出了门。

  张氏转身去了晴空阁。

  杨妡听到此事大喜过望,觉得自己离魏珞似乎近了些,可这点小心思又不能说破,只苦苦压抑着。

  张氏叮嘱道:“虽然以后由我管教你,可也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你不爱读《女四书》那就不读也罢,但女红针黹务必得练好了,还有烹饪也得会。娘不求你跟阿楚那般精通,但至少做出来的饭能入得了口。”

  杨妡连连答应,“放心吧娘,这些我都会用心学,此外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也要学起来。”

  “看把你能的,”张氏乐呵呵地说,“能学好一样就不容易了,你先慢慢练着,我去你伯母那里坐坐。”

  杨妡送张氏出门,回来的时候禁不住心里的欢喜,提着裙角打了个胡旋儿,将裙子转成一朵盛开的牵牛花,三步两步跑回屋里,铺了笔准备列出需要的东西来。

  琴棋书画她虽然不精通,但都是学过的,尤其是画,她最擅长的就是工笔人物以及花鸟,以前薛梦梧作画还时不时让她代笔画凤凰画牡丹。

  以后,她得把作画的技艺慢慢捡起来。

  时光如梭,转眼到了腊月,进了腊月门就开始忙年。

  张氏的药已经停了一月有余,杨妡便鼓动着她去三舅公家里取药。

  张氏笑道:“别以为你的心思我猜不到,这次甭想跟着去玩儿,我自个跑一趟,顺便带点年节礼,你安生地在家里待着。”

  杨妡忽地泄了气,苦着脸道:“我没打算去玩,是想让表姐再教我几道菜,上次写的方子我都练成了。”

  “我给你带回来,还需要什么一并说说。”

  杨妡忍了几忍,终于没把腽肭脐三个字说出来。

  腽肭脐就是海狗肾,最是温肾壮阳填精补髓。

  上个月,元宝又来要银子,杨妡吩咐青藕给了他五两,并要求他偷偷买点斑蝥。元宝果然不负所托,没两天就送了来。

  斑蝥能除疥消疮,少买点也能应付过去,可腽肭脐只能给男人所用,也就只那一个功效。她一个姑娘家要这玩意儿就完全说不过去了。

  杨妡便将主意打到了三舅公医馆那几排高大的柜子上,如果能把齐韩或者表舅支出去,她就可以偷偷拿一丁点儿。

  反正往医馆去的病患大都是穷苦人,认识字的不多。

  不料,打好的如意算盘被张氏毁了。

  杨妡只得窝在晴空阁另想其它法子。

  腊月初三一早,张氏就带着桂嬷嬷以及素罗乘府里马车去了三舅公家,杨妡原以为张氏肯定要吃过中饭才回来,不成想巳正刚过,张氏就怒气冲冲地回来了,还带了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估计你们肯定都不知道张氏带了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