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相互
作者:徐风来      更新:2023-07-30 23:19      字数:9448
  宛如春回大地,景茂庭回到京城的消息转瞬就传遍了大街小巷,坊间百姓在激动的奔走相告着,猜测议论了一年的江南大案就要真相大白了。

  福国公主真的是幕后主谋?田家真的罪恶滔天?百姓相信景大人的刚正不阿,不会徇私枉法。不知为何,很多百姓不像以前那样等着看福国公主的笑话,幸灾乐祸,反倒希望传闻为假,不想让景大人伤感。因为,众所周知,景大人对福国公主呵护备至。

  景大人回京的第一日,在街头看到热乎乎的香甜糯米粽子,便买了两个,让随行侍从送回府中给夫人尝尝。他回京的第二日,在拥挤的集市上,发现有手艺人用软竹编的小动物栩栩如生,就买下多个,让侍从送回府中给夫人,想必夫人会喜欢。

  他的举动自然而然,是发自内心待福国公主好,让她欢心。百姓们看在眼里,可想而知,景大人连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在掂念着福国公主,更何况其它。由此可见,关于福国公主的传闻极可能为假,否则,依景大人的禀性,不会对福国公主这般珍贵相待。

  入夜,景茂庭和舒知茵一起用过晚膳,牵手在府中漫步。经过古梅花树下时,闻着阵阵清冽的冷香,舒知茵驻步观赏。冬日寂寥苍白,漫长而寒冷,唯有梅花艳丽多彩。再过几日,就是立春,春光融融时,梅花便悄声隐匿,高贵从容。

  拈花一笑,舒知茵道:“我晌午进宫去见了母妃,她依旧病虚,仿佛精神状态好了许多,我却隐约觉得她是在强颜欢笑。”

  景茂庭一言未发的朝旁边挪了挪,站在寒风吹来的方向,以身躯为她挡着。

  “父皇明确对母妃说了,田家所犯之罪将依法处治,绝不姑息。”舒知茵轻轻蹙眉,漫不经心的道:“我竟然曾以为父皇会稍稍顾及母妃的感受。”

  景茂庭不语,轻拥她入怀。皇上最顾及的就是皇权王法,从不心慈手软感情用事。

  “父皇说,自从母妃为荣妃后,她的身份就只是他的皇妃,田家惹的祸与母妃无关,田家的损辱与母妃无关。”舒知茵依偎在他的胸膛,道:“怎么会与母妃无关呢,母妃姓田,即使是在史册上,母妃也是被记载成‘荣妃田氏’。”

  景茂庭的怀抱紧了紧,在听着。

  舒知茵不由得轻哼道:“你也说过类似霸道强势的论调,你说从我嫁给你的那时起,我的身份首先是景夫人,其次才是公主”

  景茂庭知道她心情不好,紧张的道:“茵茵,我说这话的意思是我会保护你,我们荣辱与共。”

  “我明白你的意思。当时听到时,我很不高兴。如今,明白了你说这句话时的勇气。”舒知茵牵动了一下唇角,不禁想笑他此刻的紧张,“怎么,你生怕我牵怒于你?”

  “对。”景茂庭坦言道:“在田家这件事上,我害怕你会怪我袖手旁观。茵茵,我不是在袖手旁观,田家的所作所为太猖狂,使我没有办法强行的替田家掩盖罪行。我只能如实禀奏给皇上,由皇上裁决。请不要生我的气。”

  “别担心,我不怪你。”舒知茵感觉到他因害怕而轻颤,想必他是忆起了那次她指责他袖手旁观的结果,她用脑袋蹭了蹭了他的下巴,道:“其实,你和父皇都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敢胆犯法,理应受到处治,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说罢,她语声一顿,隐隐一叹。

  “嗯?”

  “依我之见,田家无视王法,就是不顾及母妃在皇宫中的处境,不在乎母妃的心情,依法论处死不足惜,无需顾虑。只不过,母妃与我不同,尽管她深明大义,她的内心深处还是觉得愧疚,愧对田家,愧对皇上,应会久久难以释怀,任何劝说都无济于事。”

  景茂庭轻问:“是不是死不足惜之人,无论下场如何,你都不会放在心上?”

  “你是指太子殿下?”

  “对。”

  舒知茵挑眉,道:“我至今不理解他为何时常在暗地里针对我,世人多评价他言行端正,当然,发生了那件幼女案之后,他的名声是有受损,仍然不妨碍他能顺其自然的登上皇位。那年,若不是因为他频频处心积虑的对我,我也不会想拥护三皇兄抢他的太子之位,后来父皇把三皇兄调离了京城。”

  景茂庭想了想,实话告知道:“曾有高僧预言,有一金贵女意欲乱朝纲,扰夺他的皇权。”

  舒知茵一怔,惊愕道:“金贵女?他断定是我?”

  “对。”景茂庭道:“他认为唯独你有这种能耐。”

  “他的太子妃没有这种能耐?”舒知茵忍不住冷笑出声,霍然抬首盯着他,正色说道:“难道此金贵女不是太子妃吗?”

  景茂庭沉静的道:“据我所知,太子妃只想安安稳稳的当皇后。”

  “你呢?只想权倾朝野,当一品官职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兼管大理寺?”舒知茵漫不经心的笑着,“你的野心勃勃是为了什么?”

  景茂庭正色道:“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我开始有点好奇你的身世。”舒知茵若有所思的道:“孤儿?齐老为何如此悉心的培养你,对你寄予厚望,视如己出。京城的名门望族里并没有‘景’姓,你的亲生父母是谁?是什么人?”

  景茂庭沉声道:“我的身世并不离奇。”

  “有难言之隐?”

  “对。”

  “惊世骇俗?”

  “对,难以启齿。”

  舒知茵轻问:“不能告诉我吗?”

  “等江南一案尘埃落定了,我会详细的告诉你。”景茂庭握了握她的肩,郑重的道:“我对齐老发过誓,会保守身世之迷,待我先跟齐老言明。”

  “好。”舒知茵没有必要再追问,她若无其事的道:“我午后出了皇宫,便直接去了齐府,见到了齐老和小皇侄瑞儿。”

  “你对瑞儿作何评价?”景茂庭很在意她的评价。

  舒知茵不假思索的说道:“聪明开朗,性情温良,很懂规矩,自律。”

  “他会是个心胸宽阔之人,不拘小节,不乖戾。”景茂庭笃定的道:“愿他能成为一代明君。”

  舒知茵笑了笑,诚然道:“齐老德高望重,教育出的学生自也会德才兼备。”

  景茂庭道:“他明日一早就随齐老齐夫人进闲清园居住,明年寒冷冬季再回京。”

  “瑞儿常年与齐老一起生活,太子殿下可有过疑心?”此举颇为意味深长,难免不被揣测。

  “有过,被我说服了。”

  舒知茵扬眉,“太子对你很信赖。”

  景茂庭不置可否。

  “你本可以全心全意的扶持拥护太子,轻松的得到太子的器重,从而权倾朝野。尽管太子对齐家略有微词,但对你非常信任。”舒知茵微微笑着,“你是因为我,选择放弃了安逸的似锦前程?”

  “对。”景茂庭回答得斩钉截铁,简直是用生命在确认。

  “这种滋味苦吗?”

  “苦,请你多给我甜蜜。”

  舒知茵笑问:“要多少?”

  “多多益善。”景茂庭亲吻了下她的额头,满是爱恋的道:“无论你给我多少,我都会加倍的给你。”

  舒知茵的笑容尽里温软,心里暖暖的。

  景茂庭又征询了一遍方才的问题:“无论他的下场如何,你都不会放在心上,是吗?”

  舒知茵想了想,只是漫不经心的道:“你计划好对付他了?”

  “对。”

  “可有需要我做的事?”

  “没有,全交给我。”景茂庭摸了摸她的头,笃定的道:“你就安心的做景夫人。”

  舒知茵情不自禁的投入他怀里,他的怀抱结实温暖,使她不由得心满意足的沉湎。

  自从他们在一起后,他在改变,她亦是,他们相互磨合,用硬磨去对方的硬,以软唤醒对方的软,以彼此都舒服的方式相互融合着。也只有对方,才能让他们愿意改变。

  景茂庭紧拥着她,呼吸着她的气息,内心的颤动很强烈。

  “檀郎。”

  “嗯。

  舒知茵眨眨眼,“这几日,我想了很多个景姓的名字,男婴女婴的都有。”

  景茂庭笑了,温存声道:“我们一起让这很多个景姓名字的男婴女婴陆续成真。”

  “可以开始了吗?”舒知茵要让景家开枝散叶。

  “当然,你这几日没感觉到吗?”景茂庭把舒泽帝的警告抛置脑后,眼前最重要的是茵茵的名声。自从他们成婚之后,很多人都在好整以暇的盯着舒知茵的小腹,既然他的体内已无毒素,对她的身体不会造成伤害了,他必须尽快让她怀上身孕,以便世人都知他们夫妻的关系名副其实。

  舒知茵轻哼道:“没感觉到。”

  “嗯?”

  “每次事后,你为我用的那凉凉的避子的药,这几日,依旧没有停。”

  景茂庭耳朵一红,解释道:“那不是避子的药。”

  “那是什么?”

  “有滋润清洁的保养功效。”

  听着他以一本正经的口吻说出的话,舒知茵的娇容不禁红灿,他可真是细腻周到,特制的润喉的药就很好用。

  景茂庭低低笑着,在她耳畔轻声的补充了一句。

  闻言,舒知茵的娇容更红,羞赧极了。

  察觉到怀里的娇躯渐热,景茂庭的心口跟着灼热,他仰首看了看夜色,已是深夜,太子应是派人出动了。他克制着,温言道:“我陪你回寝宫,你先歇息。”

  “你呢?”

  “今晚有事发生,皇上应会宣我进宫。”

  莫非是关于太子的大事?舒知茵置身事外般的不干预不过问。她沉思了片刻,还是坦白的问道:“齐汀对你说了父皇让他与我多接近?”

  “说了。”景茂庭的脸色一沉,转瞬就恢复常态,沉静声道:“我会照顾你爱护你一辈子,不需要任何人代劳。”

  舒知茵笑了笑,笑得颇为满意,她不由得的诧异道:“父皇为何如此安排?”

  景茂庭垂目,沉默着。

  舒知茵若有所思的道:“父皇不知道我们情投意合,以为你在冷落我,觉得我们会和离,在为我找再嫁之人?”

  “莫再多想,我已经让齐汀从景府搬离了,明日就暂搬回齐府。”景茂庭不动声色。

  舒知茵一怔,立刻问:“你知道父皇的真实目的?”

  景茂庭神色如常的道:“因为在嫁给我之前,你对皇上说过有意挑选齐汀为驸马。嫁给我之后,齐汀一直与我们一起居住在景府中,皇上可能有所误会,一探究竟的试探你们。”

  “父皇怀疑我和齐汀?”舒知茵不可思议的愣了愣。

  “很不可思议吗?”景茂庭语声微凉的道:“你不是曾经很坚定的要嫁给他吗?再难也愿意试试。”

  听着他微妙的语气,舒知茵忍不住笑道:“你还在耿耿于怀?”

  “对,我会介意一辈子。”景茂庭将她搂紧了些,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且等着受一辈子的‘惩罚’。”

  舒知茵笑着挑眉,道:“父皇应该不再误会。”

  “嗯?”

  “我明确的告诉了父皇,我对你一往情深,与你生死相随,此生对你忠贞不二。”

  景茂庭的眼睛一亮,内心又惊又喜,喜的是她坚定的言语,惊的则是皇上知晓了他们情投意合。难怪皇上非常强硬的让他安排她和齐汀的相处,原来是清楚了她的决心。

  舒知茵重复着方才的猜测,道:“父皇不知道你对我的感情,以为你在冷落我?觉得我们会和离?”

  “皇上知道。”景茂庭沉静的道:“皇上知道我对你同样一往情深。”

  舒知茵拧眉,“你告诉父皇了?”

  “对。”

  “你为何要说?”

  景茂庭不语。

  舒知茵愕问:“你不了解父皇?他根深蒂固的认为儿女私情与国事朝政冲突,他不喜欢感情用事的朝臣,甚至是厌恶。我们之间的感情,由我处于主动,一切由我担着,你只管做你的忠贤之臣。你实在没有必要向父皇袒露你的感情,就让父皇和世人一样琢磨不透我们的关系,有何不可?你为何要说?”

  “茵茵,别生气。”景茂庭温言哄着。他要和她正大光明的结成夫妻,必须要经得皇上的同意,那时候,他不得不袒露感情,否则皇上不会同意,他愿意为此承受任何后果。

  “我并没有生气,我是担忧。”舒知茵猛得想到了他服过的剧毒,一个很可怕的念头在心头升起,难道是父皇逼他服下的?她瞠目,被这个可怕的念头吓到了,她难以置信的望着他,“你是何时告诉父皇的?”

  景茂庭见她隐现惊恐之态,不难猜到她是在印证什么,平静的道:“前两日。”

  舒知茵顿时释然许多,不过就是轻松了片刻,她的眉心就不由自主的深蹙,很不理解他的初衷,他是运筹帷幄之人,其中的轻重他不会不知,轻道:“在江南大案结案的紧要关头?”

  景茂庭郑重的道:“你莫担忧,我自有分寸。”

  “是吗?”舒知茵依然奇怪他的言行,正色问道:“使你袒露心迹的契机是什么?”

  “这是经过我深思熟虑的一个决定,我能应对因此带来的一切。”景茂庭冷静的道:“茵茵,相信我,我能处理得妥当。”

  闻言,舒知茵沉默了,心中纵有再多不安,都不能再说,事已至此,任何质问都无济于事,且与他共同面对。

  “你安心的做景夫人即可,为我生儿育女。” 景茂庭的语声温柔而坚定,他深情的凝视着她,她要的正大光明,他一直牢记于心,他不轻许诺言,只用行动在稳稳的给她,总有一天会让她满意。

  舒知茵深深的吸了口气,试图安抚不安的心,越是知道他的处境艰难不易,她越是心疼他,越不再忍心与他为了他已经决定的事争执理论,而使他陷入煎熬的境地。既然想到了他所中的剧毒,她顺势问道:“可以告诉我关于你中毒的缘由了?”

  “我中的毒已解,你莫再追究。”景茂庭牵起她的手,神色如常的道:“我陪你回寝宫,你该歇息了。”

  舒知茵的手被他的大手不轻不重的握着,他们并肩而行,她依然漫不经心的问:“你中的毒,与父皇有关吗?”

  “无关。”景茂庭回答得很干脆,他不能说出真相,不能让她对她父皇心存间隙。无论如何,他绝不能破坏一对父女之间的亲情,尽管这种亲情是被压制在皇权之下,他不能破坏。

  真的无关?舒知茵闲话家常般的轻道:“我记得你两年前说过太子中了一种奇特的毒,无解药,会在十年内毒发身亡。”

  “对。”

  “你说他服下了父皇的毒药。”

  景茂庭波澜不惊的道:“没错,是皇上的毒药。”

  舒知茵紧接着便问:“你服的也是父皇的毒药?”

  “不是。”景茂庭神色如常的道:“放心,皇上比任何人都希望我平安无事,他要托付我辅佐幼帝。”

  发现他的情绪很平稳,舒知茵不由得凝思,似乎另有隐情,她在思索着蛛丝马迹。

  景茂庭不再过多的解释,不得已的欺瞒,是为了能让她活得舒心些。

  二人行至寝宫外,如瓷快步而来,禀道:“皇上口谕,宣景大人即刻进宫。”

  果然不出所料,一切都在按照景茂庭的计划进行。

  冬夜冷肃,月淡星稀。

  景茂庭策马出府,急促的马蹄声划破寂静夜空,不多时,便赶到了皇宫。

  殿外,只有皇上的数名暗卫值守。殿内,明亮的烛光中,舒泽帝独自一人端坐在龙椅上,面色阴沉冷怖。

  景茂庭阔步入殿,发现地面上有未干的血迹,一副吃惊模样的拱手拜道:“臣……”

  舒泽帝打断了他的话,冷冷的朝旁边的紫檀木案上一暼,沉声道:“看看那是什么。”

  是什么?景茂庭走近看去,看到几张字条,他拿起纸条仔细瞧着上面的字,每张字条是一句话,写的是舒知茵与江南一案的传闻,这些传闻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他知道字条的来历,佯装不明状况的问:“这是?”

  “再看那几页上书。”舒泽帝语声低沉。

  景茂庭顺着皇上的目光看向案角的上书,依他的敏锐,不难发现上书和字条所用的宣纸相同,字迹也相同。他看向上书的落款处,留的是太子殿下舒知行的字,他恍然惊声道:“太子殿下?”

  舒泽帝的脸色极为不悦,道:“太子可能参与了江南一案。”

  景茂庭恢复镇定神态,谨慎的问道:“皇上此言的依据是?”

  舒泽帝沉声道:“那些字条是朕的暗卫在江南田隽山的居处搜出。”

  景茂庭流露出适当的震惊,形势复杂,他不便下结论似的沉默着。

  字条确实出自舒知行之手,那是舒知行写给景茂庭的密笺,清楚的交待了舒知茵的哪些传闻是他放出的。景茂庭把密笺剪成一张一张的字条,分成多次偷放进了田隽山的书房暗箱,故意使随行的暗卫搜寻出来。

  与景茂庭随行的暗卫是舒泽帝的暗卫,表面上保护他的安危,实则也在监视。暗卫搜寻到字条后,没有告诉景茂庭,他只作不知。待案情基本水落石出,他从江南回京复命时,为了后续的计划,他安排这批暗卫押送重犯田隽山回京,并一直护卫田隽山的安全,以免有同伙杀人灭口。

  舒泽帝威声道:“田隽山今日午后进京,关押进刑部地牢,太子就派人刺杀田隽山!”

  景茂庭冷静的问:“刺客被生擒了?”

  “五名刺客皆被朕的暗卫生擒,严刑拷问之下,交待了实情。”得知实情,舒泽帝震怒,特意将刺客押至殿内亲自审问一番,“刺客起初供述是福国公主指使,有位刺客受刑不过,招供是受太子指使,重刑之下,刺客全招供是太子指使。”

  刺客确实是舒知行指使的,舒知行则是按照景茂庭的安排行事。那日,景茂庭出的主意,让舒知行派刺客行刺田隽山,故意行刺未果,逃离之后潜入景府,里应外合,嫁祸给舒知茵,让她彻底的难以脱清干系。

  在选择刺客上颇为讲究,选的是新培植的影卫,这批影卫均不知景茂庭和舒知行的往来。景茂庭没有透露押护田隽山的人是皇帝的暗卫,且身手极其了得。刺客按太子的命令进刑部地牢,尚未靠近田隽山,就被皇帝的暗卫察觉,逐一被生擒。

  在江南的字条和地牢里刺客,皆是皇帝的暗卫如实禀奏,更能令皇帝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景茂庭如以往一样,不是他审的案件,他沉默不语,不发表观点。

  见他已沉默多时,舒泽帝冷声唤道:“茂庭?”

  “臣在。”

  “你从未查出太子有参与江南一案的迹象?”

  景茂庭正色道:“臣没有查到。”

  舒泽帝不动声色的问:“依你之见,那字条作何解释?”

  “臣不知更多细节,仅凭‘此字条从田隽山居住搜出’一点,难以判断。”景茂庭沉稳如山。

  “难以判断?”舒泽帝替他判断道:“不像是太子伙同田隽山恶意散播茵儿的谣言?”

  像,当然像,这正是景茂庭的用意,此刻,他更要坚持惯有的慎重,以公正客观的立场道:“不知其中详情,臣不能妄下结论。”

  “你不认为太子和田隽山有私交?”

  “没有确凿的证据,臣不能妄下结论。”

  舒泽帝冷视着他的严谨,问道:“那些刺客呢?他们已供认是受太子指使。”

  景茂庭沉静声道:“大刑之下,有屈打成招之嫌。”

  舒泽帝脸色顿寒,“你是在指朕严刑逼供?”

  景茂庭恭敬的垂首,正色道:“严刑逼供并无不妥,只是供词需再验证真伪。”

  舒泽帝随口问出心中猜测,“太子是要杀人灭口?”

  闻言,景茂庭如愿以偿,他正是要让皇上有此想法,皇上越想验证这个想法,他就偏偏墨守成规,内心喜悦而面无表情的道:“臣不能妄下结论。”

  他太慎重了,他一贯如此慎重,任何案情在他手里,只论证据,从不进行无端的猜测,即使是猜测也是有理有据,往往结论正如他的猜测。舒泽帝知道他的沉稳严谨,亦知道他和太子始终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不亲近不疏远,非常的合适,这满朝百官,只有他能自然而然的游刃有余。

  短暂的安静后,舒泽帝为了知道真相,不得不一声令下:“密查太子。”

  景茂庭面上一惊,正他合意,略做提醒道:“密查太子非同小可。”

  “太子敢胆徇私枉法,更是非同小可!”舒泽帝正义凛然,“朕授你可密审太子之权,彻查太子是否参与了江南一案。”

  密查密审,无疑说明皇上在怀疑太子,但又不希望过于声张,只秘密查审,依结果行事。景茂庭自是不能推辞,接受皇上的命令,道:“是,臣遵命。”

  “朕给你三日期限,可随时提审田隽山对质,亦可随时密审太子。”舒泽帝叮嘱道:“尽快调查清楚,切记对太子密查密审,不要走露了风声。”

  “是。”景茂庭缓缓抬眼观察皇上的神情,想探寻他的态度,只看到他阴沉紧绷的神情,查出太子参与了此案会怎样?废黜太子?探寻不出他真实态度,他只在等结果。

  舒泽帝道:“那些刺客还活着,可押去大理寺再审。”

  “是。”

  “立刻将太子请进大理寺审查。”

  景茂庭正色道:“此案尚不明朗,不可请太子殿下进大理寺,恐有定论之嫌,臣立刻去太子府。”

  “去吧。”舒泽帝欣赏着他的安守规矩,无论何时,他似乎都能严肃端正。

  景茂庭刻不容缓,出了皇宫,直接去了太子府。

  舒知行正在殿中踱来踱去,心急如焚的等待着影卫们回来复命,眼看两个时辰就能办完的事,已经过了四个时辰,他忽然心生焦虑。听闻景茂庭深夜来访,不禁更觉是出了大事。

  “茂庭,”舒知行迎过去,随手遣退全部侍从,问道:“发生了意外?”

  “对,出了意外。”景茂庭沉静的道:“行刺田隽山的刺客都被皇上的暗卫生擒,严刑审出是太子指使。”

  舒知行瞬间面如死灰,差点没了呼吸,骇道:“父皇的暗卫?”

  “皇上竟然悄悄派了暗卫在一路押护田隽山。”景茂庭神色如常的道:“完全出乎臣的意料。”

  “今晚的行刺已经惊动了父皇?”

  “对,是皇上亲审,影卫们供认出太子。”

  舒知行吓得双腿发软,恍惚的扶着木椅扶手坐下,见景茂庭并不紧张,赶紧问:“你能化险为夷?”

  景茂庭缓缓说道:“皇上审出刺客是奉太子之命,震怒,宣臣入宫,命臣彻查太子有无参与江南一案,授予臣密查密审权。”

  舒知行稍稍松了口气,是景茂庭审查就能转危为安,他连忙问道:“父皇的态度是?”

  景茂庭道:“臣尚不清楚,皇上龙颜大怒,势必会从重对待。”

  “从重?多重?”

  “臣难以估量。”

  舒知行勉强稳住语调,道:“你知道,我丝毫没有参与江南一案,更是对这种官吏不屑一顿,我是太子,已不需额外的财富和名望。”

  “臣知道。”

  “只是刺客一事颇为棘手。”

  景茂庭道:“刺客都已关押在大理寺地牢。”

  “很好,很好。”舒知行满怀期望的问:“茂庭,你有解决的办法了?”

  “臣尚无解决的办法,要与太子商量对策。”景茂庭按兵不动,端看舒知行有何想法。

  舒知行浓眉紧皱,颓废的想着,实在想不出万全之策,他叹气道:“怎么办?”

  景茂庭不语,作沉思状。

  “茂庭。”

  “臣在。”

  舒知行非常认真的恳请道:“此事你务必多费心,帮我想到解决的办法,要万无一失的帮我解围,帮我度过难关。”

  景茂庭正色道:“臣自会尽力。”

  舒知行语重心长的道:“不是尽力,是一定要做到。”

  景茂庭隐现难色,眼帘微垂。

  舒知行急道:“茂庭,你知道此事的严重性,后果不堪设想,我们要同舟共济。”

  “臣明白。”景茂庭不动声色的道:“臣会想办法。”

  舒知行灵光一现,道:“既然皇上全权交给你审理,何不就继续栽赃,审出刺客的口供是:福国公主雇刺客制造行刺,故意失手被擒,招供嫁祸给太子。”

  景茂庭的眼底瞬间闪过森寒的锋芒,太子首先想到的仍然是陷害舒知茵,他冷静的道:“臣会见机行事。”

  “按原计划实施,直接栽赃给福国公主!”舒知行越想越觉得此计可施,他兴奋的道:“很顺理成章,恰能将父皇的‘从重对待’加倍的对待福国公主。”

  景茂庭认真的道:“臣会先设法让太子脱身为妙。”

  “脱身是妙,顺便置福国公主于绝境更妙。”舒知行的腿不再软了,喜悦的站起身,仗着景茂庭多年以来对自己的忠诚,拍案叫好道:“果真是祸福相依,看着是祸,再仔细一看,恰是福。”

  景茂庭不语。

  舒知行突然就变得振奋了,道:“父皇此时正因为怀疑我参与重案而在盛怒,如果锋芒一转,揭示出全是福国公主所为,我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父皇的怒火冲天。”

  景茂庭依然不语。

  舒知行双眼放着胜利的光,愉快的说道:“父皇盛怒之下,她就不是终生幽禁在尼姑庵了,也许会让她去面皇陵思过,永不得回京。”

  景茂庭不想再听下去,沉着的告辞道:“臣在天亮之后就提审田隽山和刺客们,三日内自会给皇上一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