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2)
作者:蓬莱客      更新:2023-07-31 05:17      字数:21258
  朱有些歉然。

  “没事!我知道的,只是有感而发,刚才随口说说而已!”

  程斯远十指并拢,往后靠在了沙发背上。

  “甄朱,无论你决定做什么,我一定会是你最坚强的后盾!我知道这几年你很不容易,压力很大,现在事情终于得以解决,去国外继续读书,既放松身心,也沉淀自己,很明智的选择。说真的,我也挺怀念以前的求学时代。等你出国后,要是哪天忽然看到我成了你的校友,千万别惊讶,因为前进途中,我也需要思考和沉淀,以期将来做一个更好的自己。”

  他永远都是那么温文尔雅,口才也是如此的出色。

  甄朱微笑:“那就谢谢程总理解。”

  程及远也笑了,叹气:“你和后来认识的方鹃都成了好朋友,怎么还是没把我当朋友啊!”

  甄朱笑:“你们都是我的朋友,不分亲疏。”

  程及远看了眼华灯初上的窗外,转头注视着甄朱:“饭点了。要不,一起去吃顿饭,算我这个十几年学长加老友的践行?”

  “实在不好意思啊,不知道你今天来,我和一个朋友已经约好一起晚饭了。”

  程斯远面露微微失望之色,但很快笑道:“没事。需要我送你过去吗?”

  “不必了。就约在附近的一家餐厅,我等下散步过去就可以。”

  “那好吧。”

  程斯远低头,看了眼腕上的宝玑经典,起了身。

  “想必你也快出门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了。”

  甄朱送他,到了门口,他忽然说:“明早我没事,我送你去机场吧?”

  “谢谢你,不过不用了。方鹃会来接我,顺便会给我带过来几份处理好的文件。”

  “好吧。她送你也是一样。”

  程斯远点了点头,和甄朱说了声再见,转身离去。

  甄朱含笑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合拢的电梯门里,关了门,脸上笑容慢慢消失。

  她刚才其实撒了个小谎。

  今晚确实有不少朋友约她,要给她送行,但一律都被她婉拒了。

  最后一夜,她哪里也不想去,只想一个人待着。

  天渐渐黑了。

  房子里没有开灯,但客厅的落地窗外,依旧影影绰绰有不知哪个方向的灯光投射进来的一片昏影。

  在这城中,夜早已不再是纯净的黑。

  甄朱回到卧室,拉上窗帘,从浴室出来后,关灯躺了下去。

  她感到累,原本想早点睡觉,遮光窗帘也将所有的干扰都挡在了房间之外,但人却睡不着,心里空落落的。

  半个月前,有一天晚上,大概睡到半夜的时候,她忽然梦到了从前养过的那只猫。

  普通的一只黑猫,很多年前被向星北从外面捡回来的。原本应该就是只野猫,也不知道怎么溜上了甲板,被发现后,向星北将它带回了家,据他的说法,当时那只黑猫一直跟着他,仿佛有灵性,他没法置之不理。

  它本就是一只老猫了,还断了尾巴,瘦的皮包骨头,性子也有些孤傲,到家后,几乎就从没听见它发出过叫声。但因为是向星北带回家的,甄朱对它格外有感情,照顾的极是精心。平时它除了吃喝,就是懒洋洋地趴在角落里,半睡半睡地陪着甄朱在吸音毯上一遍遍地练习舞姿,就这样养了几年,它也从当初瘦骨伶仃的样子变成了油光水亮的一只老肥猫。

  有一天早上,甄朱起床,像平常那样要给它喂食的时候,发现它在夜里已经平静地老死了。

  当时向星北不在家,陪伴了自己几年的一个生灵忽然就这么悄悄地去了,这让甄朱颇是伤感,和向星北通话的时候,让他安慰了许久,心情才渐渐恢复了过来。

  事情原本过去好几年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天晚上忽然就梦到了它。它还像活着时那样,盘在她的床边睡觉,甄朱甚至仿佛听到了它熟睡时发出的那种咕噜咕噜的声音。

  当时醒来之后,甄朱心里忽然很堵,涌出一种奇怪的说不出的悲伤感觉,她再也睡不着觉了,就像今晚一样。

  再辗转片刻,她终于从床上爬了下去,赤脚来到落地窗前,推开一扇窗户,盘腿坐在窗帘的角落里,随即撕开放在边上的一包烟,取出一支,用打火机点着,在昏暗中深深地吸了一口。

  向星北有很好的生活习惯,从不抽烟,她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了。

  半夜睡不着,或者像此刻,爬起来坐在这里,指间点着一支,吞云吐雾之间,一个晚上也就过去了。

  ……

  程斯远并没有离开,一直坐在没有开灯的汽车里,等了许久,随后打了一个电话,打完,他降下玻璃,探头出去,仰望了眼远处那间位于这处高级住宅区的顶层公寓的窗,见里面一片漆黑,沉吟了片刻,慢慢升上玻璃,发动汽车离去。

  汽车后灯融入了这川流不息的夜的车海,很快消失不见。

  ……

  第二天早上七点,和方娟约好的时间到了,门铃不早也不晚,叮咚一声响了起来。

  甄朱急忙跑过去开门,笑道:“麻烦你了方鹃,其实我可以自己……”

  她抬起眼,愣了下。

  程斯远一身休闲装,看起来非常精神,扶了扶黑框眼镜,笑道:“意外吧,不好意思,又是我。方娟刚早上打电话给我,说她母亲突然心口疼,要去医院,她没法来送你了,我怕耽误你的飞机,赶紧去她那里拿了文件代她来了,顺道送你去机场。”

  “她妈妈身体怎么样?很严重吗?”

  甄朱吃了一惊。

  “没问题,只是老毛病,只是人年纪大了,难免爱折腾子女,别担心。”程斯远说道。

  甄朱想了下,还是拨了方鹃的电话,接通后,问了几句,方鹃说道:“谢谢你甄朱,特意还打电话,我妈没真没大事,但实在不好意思来不了,只能麻烦程总送你了,到了那边落地,自己照顾好身体。”

  甄朱笑道:“你妈妈没事就好。对了,门禁和我家大门的备用钥匙,我放在了办公室抽屉的一个信封里,你有我办公室钥匙,哪天有空你顺路去拿一下,麻烦你替我保管。万一有事方便进出处置。”

  “行,没问题。放心吧!”

  甄朱挂了电话,看向程斯远:“实在不好意思,麻烦你了。其实方鹃可以早点告诉我的,我自己叫辆车过去就行。”

  “早上不好叫车,况且小事而已,何必和我见外。走吧,我送你去机场。”

  程斯远递给她一个装了文件的袋子,随即进来,帮她提起箱子。

  甄朱只好向他道谢,收起文件,拿了随身的包,将门锁上,两人来到地下车库,将行李放好后,甄朱坐上程斯远的车,出了车库,往国际机场开去。

  今天是周末,早高峰的北二环依然慢,但没有平时工作日那么堵的那么厉害,出了城区,转上机场高速后,车速就加快了。

  九点不到,甄朱顺利抵达了机场航站楼。

  ☆、向星北(七)

  值机完毕,离起飞还有半个多小时。虽然甄朱打扮低调,但还是被两个路过的女生认了出来,上前叫她老师,请她为自己签名。

  甄朱签名完毕,转向微笑看着自己的程斯远:“谢谢你了,我进去了,你回去路上开车小心。”

  “我已经和那边的朋友说好,你一落地,就会有人来接应。到了那边,以后万一遇事,无论什么事,记得立刻和我联系。”

  程斯远又叮嘱了一遍,将登机箱推向她。

  甄朱接过,朝他点了点头,转身走向闸口,她那只拖着拉杆的手,忽然被一只手握住了。

  她回头,见程斯远双目凝视着自己,不禁微微一怔,看了眼他那只抓住自己的手,轻轻挣脱开了。

  “不好意思,我该进去了。”

  她低声说了一句,匆匆转身。

  “甄朱!”

  走了几步,她听到程斯远在身后叫了声自己,接着人影一晃,他来到了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甄朱,我知道选在这时候向你表达我的心意,并不是个最好的时机,但我实在没法抑制自己了。我爱你。对你的喜欢,从十几年前我第一眼看到你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了,但那时候你的眼里只有向星北。后来你们结婚,我也出国了,我原本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有机会向你表达我对你的感情了……”

  候机大厅的广播里不停地用双语播送着航班消息,人流在两人身边来来去去,穿梭不息。

  他凝视着她,镜片后那双在镜头里总是不经意流露出精明深沉目光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柔软的感情。

  “现在你结束了婚姻。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是个痛苦的蜕变,我大胆地猜测,或许你这次的出国决定也是因此而起。但哪怕冒着要被你责怪的风险,我也想对你说,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向星北确实非常优秀,我对他一向十分尊重,但他不适合你。不适合的人,终究是不能陪你一直走下去的。我自然也不是完人,但甄朱,我知道我会是最爱你,也是最适合你的那个人。如果你肯给我一个机会,我会用我一辈子的时间来证明给你看。”

  程斯远对她怀了一种可能超过普通朋友和事业合作伙伴的感情,这几年来,渐渐地,甄朱对此也有感觉。但他颇讨自己母亲边慧兰的欢心,何况两人之间因为不可分割的工作合作,接触并不是说断绝就能断绝的,在许多面对媒体的公开场合,往往更是同时出现。因为名气日益扩增,被誉为“古典女神”,某些不负责任以满足大众猎奇为目的的媒体甚至暗指她和程斯远有私交,所以这两年,除了必要的公事,她一直刻意避免和他有过多的非工作性质的私下接触。

  但即便如此,此刻忽然听到他这样的表白,甄朱依然还是感到有些突兀。

  程斯远仿佛猜到了她可能会有的回应,立刻说道:“请你不要感到有任何的压力或者顾虑,我知道你现在应该还没做好开始一段新的感情的准备,我只是希望,在你知道了我对你怀有的感情之后,你不至于厌恶我到将我剔出你朋友圈的地步。”

  他的目光如此温柔,态度又是如此诚恳,甄朱按捺住涌上心头的纷乱感,想了下,正要开口,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微微一怔。

  向星北母亲卓卿华的的私人号码。

  “不好意思,我先接个电话。”

  甄朱示意程斯远稍等,快步走到一个人稍少的角落,接起了电话。

  “是我。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甄朱的语气,礼貌而疏远。

  她很确定那头有人在听着,但电话接通后,对方却没有说话,一直沉默着。

  这极其反常,并不符合甄朱所知道的向星北母亲的行事风格。

  “是卓女士吗?”

  甄朱等了片刻,问。

  “是我。”

  耳畔传来卓卿华的声音,嗓音嘶哑,一开口,一种类似于悲伤的异常气息便随着听筒朝她扑了过来。

  甄朱心口微微一跳。

  “有事吗?”她迟疑了下,再次发问。

  继续一阵短暂的沉默。

  “星北出事了,走了。半个月前的事。”

  卓卿华沙哑的嗓音终于再次传来之时,语气已是克制后的平静。

  “虽然你们已经离了婚,但考虑过后,我觉得还是应当亲自告诉你这个消息……到时候你可以来,也可以不来,随你心意……”

  身边人流依然来来往往,耳畔嘈杂声依旧此起彼伏,但这些,骤然之间,仿佛和她都已经无关了。

  甄朱眼前慢慢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手机从她变得无力的指间滑落,径直砸在了地上,发出响亮的“啪”的一声,引来边上许多目光。

  “怎么了?”

  程斯远一直望着她,发现她不对劲,急忙跑了过来,见她两眼发直,脸色白的不见半点血色,吃了一惊,揽住她的腰身。

  “甄朱,你哪里不舒服?我送你去医院……”

  甄朱一把推开了他,抓起地上的手机,在路人诧异的目光注视之下,整个人蹲在了地上,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妈!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没有人回答她了,电话已经断了,耳畔只有不断重复的不带半点生命感情的单调的嘟嘟之声。

  “甄朱!到底出什么事了?”

  程斯远吃惊不小,跟着蹲到她的面前,握住她的双肩。

  甄朱置若罔闻,忽然站了起来,撇下程斯远,掉头朝外狂奔而去。

  ……

  向星北和艇员们在深海里接连巡航了两个多月,执行完任务,返航途中,追踪到了此前一直寻找的一个极具威胁的隐藏在深海下的狡猾的幽灵敌人,在用携带的弹头摧毁幽灵之后,自己艇身也遭到损伤,设备突发电火,引起连锁反应,其中一个核反应堆在事故警报中被触动,自动停炉,但另一个因设备已经遭到毁损,一时无法自动关闭。千钧一发之时,向星北当机立断,让所有艇员即刻转移到安全的密封舱,自己启动当初由他亲自带队设计的用以应对突发危机的最后一个方案,将装载有失控反应堆的独立舱体进行分离操作。

  最后,艇体带着全部的重要数据和四十几名艇员安全浮上了海面,而他在独自强行关闭反应堆,彻底解除了可能带来的足以引发巨大危机的威胁之后,海水已经从被毁损的密封舱门里大量涌入,他错过了逃生的最后机会,和舱体残骸一道,坠落在了黑暗无边的海底深渊之下。

  他将长眠于此,永不复返。

  鉴于他职业的特殊性,他的这个牺牲,虽弥足载入史册,但注定了在将来某日档案能够解密之前,不会有很多人知道。

  他的身后之事也十分低调,在几天前结束了。

  葬礼之上,甄朱再次见到了向星北的母亲。

  这个一向强硬而光鲜的女人,一下仿佛老了许多。或许是因为同时失去了在各自生命中曾占有过重要地位的那个人的缘故,再次看到甄朱的时候,她的态度虽然依旧冷淡,但眼神之中,已经不见了往日的排斥,只剩下了无力的悲伤。

  她对甄朱说,我知道你很出色,但从我儿子把你带到我面前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不适合做我儿子的妻子,我到现在依然还是无法喜欢你,但你是我儿子这辈子最爱的女人,今天你还肯来送他最后一程,我谢谢你。

  卓卿华的态度如何,已经无关紧要了,关于向星北,她那个刚离婚不久的前夫的一切,也终究慢慢都会过去,但对于甄朱来说,悲恸和随之而来的锥心般的悔,却仿佛才刚刚开始。

  她不敢想象,当他独自被封闭在那个狭仄又漆黑的金属空间里,随着不断涌入的冰冷海水沉下深海,在生命逝去的最后一刻,他脑海里想到的,究竟是什么。

  是他为之倾注了毕生热血的深海下的事业,还是他所爱的妻子加诸在他身上的“背叛”?

  在她这一辈子已经过去的这许多年的生命里,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日夜,时钟,分秒,是如此的难熬,充满了黑暗、悲伤,和无尽的痛悔。

  ……

  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甄朱依然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出国的计划被无限期搁置了。

  她发自心底地不愿见任何人,这其中包括边慧兰、方鹃,还有程斯远,但白天的时候,她却不得不强打精神,去应对来自包括他们在内的许多人的一遍遍的关心和慰问,好让他们知道,她没事,不必为她担心。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能卸去白天的假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坐在那个落地窗的角落里,一遍遍反复地看着她前夫生前写她的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的情书,直到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失去以后,才知道拥有时的珍贵,这句话人人耳熟能详。然而,只有真正体味过其中滋味的人才会知道,这其实是世上最残忍,也最冰冷的一句话。

  向星北向来沉敛,沉敛到近乎给人禁欲之感,更不喜欢说很多,连他们的开始,也是起始于她对他的不懈追求。

  到底是有多在乎一个女人,多想留住她,像他那样的人,才会在结婚十年之后,还在信里对她说出“你的呼吸是我的醇酒”,“到时无论你怎么骂我,甚至打我,于我都是一种享受。光是想象,我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了”这样的话?

  书信还在,触摸字迹,仿佛依然带着他手指的温度,而他人却已经走了。

  深夜,甄朱再一次翻看他的字迹,无声地抽泣,泪水模糊了视线,倦极终于趴在地板之上,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到仿佛有人靠近了自己,眸光静静地望着她。

  “星北……”

  朦朦胧胧间,她喃喃地低语他的名字。

  就在那天,她在看过他那封迟到的信,得知阴差阳错,两人终究还是擦肩而过之时,她还曾对自己说,这或许就是上天的安排,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但现在,倘若上天能够再给她一个重来的机会,让这一切都不曾发生,那该有多好啊。

  然而,即便是在梦中,她也心知他已去了,余生的日子里,再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用他的亲吻来将她从夜梦中唤醒了。

  面上泪痕尚未干透,新的泪水又从紧闭着的眼角无声地溢出。

  “醒醒,别难过了。”

  哭泣的梦中,仿佛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确切地说,并不是她听到了真正的声音,而是她感觉到仿佛有人在这样和她说话。

  这感觉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到甄朱终于从那绝望的几乎要将她吞没的悲伤中被唤醒了。

  沾着泪痕的睫毛微微一动,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她对上了一双注视着她的眼睛。圆滚滚的,一双老猫的眼睛,瞳仁在夜的暗色里,闪动着荧荧的光芒。

  是那只断尾老猫,不久前曾在她梦中出现已死了好几年的老猫,今夜竟然回来了,就这样蹲在她的脚边,不知道陪伴了她多久。

  甄朱下意识地伸手去抱它,手却穿过了它的身体,摸到了一片空虚,而老猫的形体却依旧蹲在地板上,一动不动,静静地望着它,荧荧两只猫瞳,放射出深沉的带着如同悲悯的温柔目光。

  深夜时分,如此诡异的情景,甄朱甚至弄不清楚,这到底是梦,还是真实,她原本应当感到害怕,但此刻却丝毫没有恐惧之感,她只是睁大眼睛,定定地和它对望着。

  老猫也是一动不动,她却仿佛再次听到了刚才睡梦中的那个声音:“朱朱,你想他回来吗?”

  甄朱凝视着对面深沉的仿佛两只古井的猫瞳,泪水再次慢慢溢满眼眶。

  她愿意做任何的事,如果他还能够回来。

  但不可能了。他已经永远地长眠在了深海之下,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并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对面的那只老猫却仿佛捕捉到了她的所想。

  “我能帮助你,”那个奇怪的已经死去了的老猫的魂灵继续和她对话,“我能令你能和他在轮回中相遇,但他已经不是这一世的向星北,他完全不记得你了,你必须要令他再一次地爱上你,爱到甚至愿意为你失去生命,如果你能做到,等到轮回结束,那么这一辈子,你就能获得改变命运的机会。”

  “但是,”老猫话锋一转,灰黄色的猫瞳幽幽地盯着她,“假使你失败了,则非但无法改变他现世的命运,就连你自己,也会在轮回中精魂俱灭,再也无法回到现世,这意味着你这里的肉身也将随着精魂死去。你愿意冒这个险?”

  甄朱心脏骤然狂跳,用力地点头:“我愿意!”

  老猫的胡子动了动,盯着她:“你不再考虑了,你确定?”

  “我确定!”

  “可是你真有这样的能力?”她依然不敢相信。

  老猫挺了挺胸,猫瞳里放出一道骄傲之光,但这光芒随即又黯淡下去。

  它叹了口气:“你看到的我是一只猫,但我其实又不仅仅只是一只猫,混沌之初,我就已经存在,天荒地老,于我只是等待,我是不灭精魂,我渡劫万千,不死不灭,人的生老病死,颠嗔爱恨,在我眼中,还不如蜉蝣朝生暮死,肤浅的原本不值一提。但我也有我的痛苦,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如果我始终无法获得,无论我渡劫多少次,我永生都将昧困于轮回桎梏,我对此已经感到厌倦了,但除非,我能舍弃我的不灭之魂,轮回去做一次普通的人,去感受七情六欲,我的渡劫才能结束。”

  甄朱似梦似幻,望着面前这只仿佛用意念和自己长篇大论的老猫。

  “到底是一直这样没有希望地永生轮回下去,还是投生做一次普通人,像你们一样经历生老病死,喜怒哀乐,过完一生,就此舍弃永生,结束这无望的轮回,长久以来,我一直难以抉择。值不值得,对我来说,是个巨大的冒险。于是我决定试着和你们这些肤浅的人类接近,以便更深入地了解你们,助我做出最后的决定。最后我选中了你的丈夫……”

  “哦,对不起,确切地说,应该是你的前夫。”

  老猫一本正经地耸了耸肩,继续侃侃而谈:“我见过太多的人类,蠢货,贪婪、怯懦,自私……正是那些蠢货令我久久无法决心投生为人。但我喜欢这个家伙,第一次见到他,他的磁场就令我感到舒适,于是我被他带回了你的家里。在观察了你们几年后,我发现你们的生活乏善可陈,即便是你们人类之间称号摒弃了繁衍本能进而单纯追求快感的雌雄交,配活动,在结束后,也没能给你们带去更多的思想深度和持续的快乐,这令我感到失望。如果人类中的佼佼者也不过如此,那么我投生为人,还有什么意义?我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在你们身上,于是我离开了。但是说实话,你和那个家伙,我都还挺喜欢的,所以不时还会回来看看你们,直到这一次……”

  老猫再次叹了一口气:“虽然你们人类的生死就像蜉蝣不值一提,但那家伙很不错,在他那里,我看到人类除了贪婪自私之外,还有别的东西,就这样死了有点可惜,我也终于知道了,你们彼此对对方还是有感情的,可是越这样,我就越不明白,既然还爱着对方,为什么又要分开?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七情六欲在作祟?你们人类啊,和你们越接近,越让我看不明白,幼稚可笑,口是心非,自相矛盾……”

  它的两只眼睛里露出鄙夷之色,舔了舔爪子。

  “我本来已经不想掺和你们人类的事了,但我实在过于善良,不忍看到你这个样子,所以还是回来了,用我的不灭精魂来给你们换取这样一个机会,也算是为我自己做出那个已经犹豫了千万年的决定。”

  “现在,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想好了,不会后悔?”

  老猫双眼炯炯地盯着她。

  “绝不后悔!”

  甄朱眼睛都没眨一下。

  老猫点了点头,朝她扑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幽灵不是玄幻里的幽灵。

  潜艇被称为海面下游弋着的幽灵。

  ☆、鸿钧上境(一)

  甄朱成了一条小雌蛇,从头到尾,皮肤雪白,背上覆着整齐而嫩粉的细细鳞片,体姿绵软,柔若无骨,倘若有阳光照射,美丽的必定近乎妖艳。

  但她却被困在了一个石壳里,白天承接日精,夜晚吸收月华,以此维系生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样的日子,从她来到这里之后,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了。

  刚开始的时候,她以为那夜她和老猫幻象的那一场对话,不过是个梦境而已。

  没有想到,一切竟然都是真的。

  老猫最后的纵身一跃,将她送到了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和原来她所熟悉的认知完全不同。

  这个世界里,有神,有魔,有人世界,神魔对立,壁垒森严,俗世凡人,人间烟火。

  这里的时间,百年弹指,千年流光,而对于凡尘之人来说不可想象的遥遥万年,于证道修仙者而言,也不过是回眸一望而已。

  老猫将她送来这里之后,用感应继续告诉她,这就是她所要经历的第一道轮回,它能将她送至这里,却无法掌控之后的一切。

  从她决定进入轮回的那一刻起,福祸生死,全在她自己掌中。

  甄朱并不惧怕,她只是焦急地问它,这一世的向星北是谁,他在哪里,她又什么时候才能从困住自己的石中出来和他相遇,但是无论她怎么追问,老猫却不再回答了。

  它就此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从那以后,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流逝。被困在石壳里的甄朱,也从一开始的焦急、迷惘,彷徨,渐渐变成了隐忍的等待。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困在这块石头里,但既然已经来到这里,那么总有一天,她一定能遇到向星北,她需要做的,只是安静地等待,等待自己能够重见天日,等待她命中注定的那个已经将她彻底忘记的前世爱人来到她的面前,她要唤醒他对她曾经的爱,以此来救赎他们那个原本已经天人永隔的现世。

  但是孤单的等待,却又是如此的寂寞。在漫长无涯的时光里,在这块孕育她,也禁锢了她的石头里,她只能一遍遍地幻想着,这一世的向星北会是什么模样。

  他可能和她一样堕入了畜道,以天为庐,以地为盖,懵懵懂懂,逍遥自在。

  他也可能是人世间的一个翩翩读书少年郎,她在思念着他的此刻,他正在窗前挑灯苦读,于顿笔之间,梦想有朝一日金榜传胪,红袖添香。

  又或者,他就是那些从她面前经过的苦心孤诣想要求仙问道的万千人中的某一个。

  这里过去的东方尽头,就是鸿钧上境,那里是鸿钧老祖的仙山洞府。然而通往上境的途中,却还隔着一道穷桑之谷,谷中深涧横斜,恶水涛涛,鹅毛不浮,怪鱼噬人。

  每过五百年,东岸上境就会有船只来到西岸,接渡有缘之人入山问道。

  但是凡人的寿命太短,又有多少人,能够等到这五百年一次的接渡?

  西岸之侧,森森骨山,夜晚发出的蓝色鬼火犹如幽灵呼号,全是千万年来那些想要自己渡河却不幸丧命于此的入山人的白骨。

  有人行至岸边,心生恐惧回头,但更多的人依然前仆后继,什么也不能阻挡他们修仙证道的决心——假使有幸渡过穷桑,那就意味着进入了求仙之人梦寐以求的上境,即便最终无缘入得仙门,但仙山上境之中,遍地灵禽异兽,处处琼枝灵泉,喝一口仙泉,吃一枚丹果,回到凡间,也足以叫人身轻体健,延寿百年。

  在漫长的等待岁月里,甄朱就这样看着无数求仙者从锁着她的那块石头面前走过,有人去,有人回。

  他们中间,有男人,有女人,有白发苍苍的老翁,有器宇轩昂的少年,也有像她一样因造化而得以开智的精灵和妖怪。

  或许有一天,向星北也会经过这里,然后在她的面前驻足停留。

  无论这一世他变成了什么样子,于千万人中,她一定能够一眼就认他出来。

  但是五百年过去了,从没有人向她栖身的这块石头多看上一眼。

  每一个从她面前经过的东去行者,他们的脚步都是如此匆匆,仿佛唯恐迟了一步,那条通往上境的渡船就会被前头的求仙者占去了先机,而每一个转身回来的人,无不步履蹒跚,垂头丧气。

  直到这一天,从远处那条被修仙人踩出深深足迹的野径尽头,走来了一个人。

  他渐渐走的近了。

  是个中年道士,头发用木条在头顶绾了个道士髻,面容清癯,目光清明,身上一件灰扑扑打着补丁的旧道服,脚上一双破了的芒鞋,腰间一柄锈剑,除了走路生风,足底飘然似乎不沾地面,看起来和每天从甄朱面前经过的那些求仙人并没什么区别。

  漫长时光,甄朱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之中,早已学会了忍耐。

  只一眼,她就知道这个道士不是她等待的那人。

  又一个五百年来临了,来自上境的仙渡将要出现,最近每天,都有形形□□的人和幻化成人的精怪从四面八方赶去穷桑。

  这个中年道士,应该也是那些人中的一员。

  甄朱静静地看着他从自己面前经过,道袍飘飘,想到自己这一世那仿佛永远望不到头的漫长等待,心中渐渐泛出苦郁滋味之时,忽然,那个道士仿佛觉察到了什么,霍然停下脚步,转过头,视线投向了甄朱栖身的石头。

  他目光如电,令甄朱一下紧张了起来。

  这块石头,在锁住她之前,不知已在这里多少年了,看起来普普通通,毫不起眼,年复一年,风吹雨打,表面早已经爬满了青苔和薜荔,几乎与野地融为了一体,倘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这道士分明已经走了过去,却忽然回头,他是发现了什么?

  甄朱看着道士蓦然转身,朝着自己疾步走来,心怦怦地跳。

  等待了五百年,难道终于有人觉察到了石头里锁着她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

  可是他又是谁?

  难道他就是向星北?

  道士来到近前,右手拈诀,朝前一指,转眼之间,石块上的青苔薜荔消失的无影无踪,露出了它原本玉质的纹理。

  它不是石,而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道士蹲在了玉石面前,抬手轻轻抚摸,仿佛它是人间至宝。渐渐地,他的双眼里露出不可置信似的狂喜之色,喃喃说道:“太好了,太好了!竟然找到了,真的找到了……”

  他忽然仰天,哈哈大笑,声气震贯,但这仿佛还不足以表达他的狂喜,他竟围着玉石又转了好几圈,模样看起来有些滑稽。

  甄朱紧张之余,心里又泛出了疑惑。

  刚才这道士回来,她还以为他是发现了自己,但现在,很显然,令他如此失态的原因,并不是他发现了自己,而是因为他发现了这块玉石。

  这块已经锁了她五百年的玉石,到底有着什么来历,能让这个道士如此失态?

  甄朱还没回过神,那个道士突然又咦了一声,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停下转圈的脚步,面上笑容倏然消失,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玉石,目光不掩其中失望,渐渐的,他浑身充满了怒气,和片刻之前的模样判若两人。

  甄朱心头狂跳,毛骨悚然。

  他发现了自己!

  道士握住腰间那把锈迹斑斑的铁剑,慢慢拔出,忽然朝着玉石劈了下来。

  一道刺目白光闪过,轰的一声,这块已经困了甄朱五百年的玉石应光裂为两半。

  甄朱还没来得及感受到被释放的快感,下一刻,铁剑的剑尖,指到了她的头顶。

  “你是哪里来的孽畜?竟然盘踞灵石,吸尽玉髓?”

  道士目光锋利,手中那把铁剑,也随之锋芒毕露,将甄朱完全地笼罩在了一团杀气之中。

  在玉髓中养了五百年之久,她的全身娇嫩的不可思议,骤然暴露在空气里,剑锋还没碰到,甄朱就感到皮肤一阵刺痛,那里已被剑气割出一道细细口子,殷红一道血丝,慢慢地渗了出来。

  甄朱不知道这个看似普通的道士到底是什么人,但显然,一开始自己真的是想错了。

  他绝对不是什么要赶去穷桑渡河的求仙之人。

  铁剑看似锈迹斑斑,但一经出鞘,仿佛就有一团深不可测的灵力气场随之涌现,瞬间将四面八方充盈,道士头顶云雾蒸腾,附近数里之内,虫禽精怪四散而逃。

  这样的修为,拿自己这五百年被困石中的微不足道的修炼去相比,就如同流萤之于太阳,微尘之于泰山,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甄朱惊恐万分。

  是真的惊恐。

  她记得老猫消失前,曾说过一句话,它能将她送到这里,却无法掌控之后的一切,从她决定进入轮回的那一刻起,福祸生死,全在她自己掌中。

  她很清楚,因为某种她完全不自知的理由,她已经触怒了这个道士。

  他要杀自己。

  如果真的就此丧命剑下,她不但魂飞魄散,那个支撑她在孤独和寂寞中苦苦等待五百年的梦想,也将化为泡影。

  她尖叫一声,下意识化为了人形。

  但是她的灵力太弱了。

  五百年的修行,于凡人来说,或许是天大的造化,但在修行的世界里,这样的道行,微末的不值一提。

  她倾尽了全力,也只能化为半个人身,腰肢之下的下.体,依旧蛇形,美人面首,朱颜皓齿,肌肤绵雪,体态曼妙,刚出石壳的她,娇弱无比,又诡艳的异乎寻常,美的不可思议。

  “道长,求你不要杀我!我并没有害人!”

  尽管不停地告诉自己,尽量镇定,见机行事,但这道士的灵力太过可怕了,在笼罩了她全身的逼人杀气之下,她本能地瑟瑟发抖,连声音也在打颤。

  甄朱只能用漆黑长发遮挡自己无所遮掩的上身羞处,俯伏在地,腰下蛇体紧紧盘在了一起。

  即便此刻她是半人半蛇,但绝艳如斯,世间无双,足以软了天下任何男子的心肠。

  可惜这个道士却非凡人。

  他盯着俯伏在脚下的美人蛇,目光丝毫不为所动,道袍随着气浪翻涌鼓动,浑身杀气更甚:“孽畜!毁去天地灵石,本就不能轻饶,再放你入世,是要魅惑世人,兴风作浪?我这就取你性命,免得日后贻害人间!”

  “我从到来的第一天起,就被锁在这块石头里了,不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天意如此!我和你也无冤无仇,更没有害过任何生灵,仅仅因为你认为我日后可能贻害人间,你就要杀我,这就是你们修仙者的替天行道?”

  道士盯着和自己对视的甄朱,脸色阴沉不定,片刻后,目光再次落到那块裂为两半的玉石之上,眼角跳了一跳,露出痛惜之色,又怒冲冲地看向甄朱:“你这妖女,你到底什么来历?怎锁在这灵石之中?若有半句隐瞒,决不轻饶!”

  “我来这里,是为了寻找一个人。”

  甄朱已经有些看出来了,这个道士虽然脾气暴烈,但似乎并非奸恶之辈,现在保命才是要紧,何况她的这种经历,在这个宇宙世界里,怕是再寻常不过,也没必要隐瞒。

  她把经过简单说了一遍,小心翼翼地看着道士仿佛渐渐有所缓和的脸色:“……我就这样在这里被关了五百年,非但没有遇到我想救的那个人,今天如果不是道长你恰好经过,我还不知道要在这块石头里继续待上多少年……”

  “黑猫?你是说一只黑猫把你送来这里?”

  道士眉头一耸,忽然仿佛想起了什么,打断她的话。

  “它是不是断尾?”

  甄朱有些惊讶,急忙点头:“是,它确实断了尾巴。它说它从混沌初开时就已经存在,不死不灭……”

  道士嗤笑了一声:“原来是狰这头畜生在搅事!倒是会替自己脸上贴金!沧海桑田,这孽畜,如今竟然还没有跳出轮回之苦!”

  见甄朱吃惊地望着自己,道士哼了一声,又说道:“它天生五尾,当初被女娲豢养,命它控水木金火土,原本也风光一时,偏贪吃懒睡,疏于值守,引发天下大涝,生灵荼毒,这才被女娲斩尾,投入轮回。没想到它现在竟还生事,把你送到这灵石之中,坏了灵石,气死我了!要是被我抓住,非要轰碎它三魂七魄不可!”

  在甄朱原本的想法里,那只老猫已经足够奇异,令她无比敬畏。

  却没有想到,面前这道士提及老猫,口吻竟是如此的轻慢不屑。

  这个道士,貌不过中年,修为深沉不可测,脾气异常暴烈,偏偏偶尔不经意间,又流露出一丝恣睢狂放之态,看起来亦正亦邪。

  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甄朱大气也不敢透一口,只低声说道:“我的来历和目的,都已经告诉道长了,再没有丝毫的隐瞒。我现在唯一所想,就是能早日遇到他,除此之外,没有半点别的念头,请道长放了我,让我去找他。”

  道士周身杀气渐渐消隐,将铁剑插回剑鞘,瞥了她一眼:“你要找的人,现在何处,你可知道?”

  甄朱摇头,鼓起勇气,对上道士那一双仿佛直视人心的眼睛:“恳请道长为我指点。”

  道士沉吟了下,终还是闭目,以指拈诀。

  风吹来,掠动他身上那件旧道袍的灰色袍角。

  甄朱屏住呼吸等待,心情忐忑,又紧张无比。

  片刻后,道士突然睁开眼睛,双目直直望着甄朱,目绽精光,神色奇异无比。

  甄朱吃了一惊,起先以为他又起杀念,下意识地掉头想逃,但是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以这道士的修为,他如果真想取自己的命,她根本就没有逃走的任何一丝可能。

  她只微微往后退缩了一下,便停住。

  道士并没对她怎样,盯了她片刻,竟然仰天狂笑,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大师兄啊大师兄,当年本就应当由我收养我那故人的孩子,让他继我宗门,他资质本就奇佳,假使被你带成和你一样的道学模样,未免可惜,你却偏要将那孩子从我手上夺走!如今上天送这女娃过来,天意啊,天意!”

  他哈哈大笑着,朝着甄朱大步走来,转眼到她面前,见甄朱面露戒备之色,摸了摸脸,朝她呲牙一笑,努力做出和气的神色,全不见片刻前提剑时凶神恶煞的模样。

  “女娃娃,你可知道,你栖身的这块石头是什么来历?”

  仿佛为了缓解气氛,道士指着边上那块已被他剑气破开的玉石,问。

  甄朱微微松了口气,却也被他突然转变的这个态度给弄的有点手足无措,茫然摇头。

  道士说:“我告诉你吧!这块玉石,本来是上古女娲补天之时所遗下的灵石,将它炼化,所得神兵,三界无物可挡。我曾经有一小友,虽出身魔道,桀骜疏狂,却是个性情中人,比正教仙佛更得我心,我与他一见如故,结成莫逆。万年之前,他一统魔道,被奉魔尊,我也入关修行,本与他约好,等我出关再共论逍遥,谁知等我出关,才知道他以天女为妻,不容于天帝,他领群魔与天战了五百年,神界不敌,谁知天帝无耻,最后竟用卑劣手段使诈,他为了不累及更多无辜,甘愿自封元神,被困在了水镜冥界,三千年真火,三千.年玄冰,以此为惩,永生不释!”

  “我去你奶奶的天帝!”

  道士越说,仿佛越是来气,一脸的愤慨,朝天破口大骂了一句,这才继续说道:“我多次想要打破结界救他出来,却被水镜所阻。你不知道,那水镜是造化神物,所结世界,就算以我这样的道行,也无法强行打破,六合八荒,唯有女娲灵石炼就的神兵才能破界。这一万年来,为了救我那小友,我曾上天入地,却始终找不到灵石,今天恰好路过这里,竟然被我发现,却没想到灵石玉髓已经被你吸光!我脾气不大好,刚才一时忍不住,差点误杀了你,女娃娃,你不要怪我哟!”

  说到最后,他已经变成了笑嘻嘻的样子,一脸亲切,朝甄朱一指,甄朱低头,见身上已经多了一件轻若云霓的衣裳,裹住她原本无所遮掩的身体。

  甄朱顿时放松了不少,向他道谢,心里更是吃惊不已。

  她万万也没有想到,这块困了自己五百年的石壳,竟然会有这样的来历。他没打算抓她炼化,就已经是万幸了,现在哪里还敢多说什么,顺着他的口风,又唯唯诺诺了两句,忍不住追问自己其实最为关心的事:“请问道长,我要找的那个人,你可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道士指了指东方:“他就在鸿钧上境之中。”

  甄朱一怔,转头遥望他所指的方向。

  穷桑黑水,天尽头,仙山渺渺茫茫,宛若浮空幻影。

  向星北他就在那里。

  甄朱久久地凝视,回想前世和这五百年隔着穷桑的苦苦等待,不禁痴了。

  “道长,你能送我去,是吗?”

  她终于回眸,用充满期待的眼神望着他。

  道士摸了摸胡子,咳嗽一声:“女娃娃,你知道我是谁吗?”

  甄朱仰望他的目光顿时又变得崇拜无比:“我孤陋寡闻,却也知道,道长你修行高深,恐怕连天帝见了你,也要敬你几分。”

  道士对她这番恭维看起来颇为受用,哼了一声:“天帝在我陆压道君面前,算得了什么?女娃娃,你给我听好了,这六合八荒,除了我的师尊创始元灵,谁的辈分也没我高!三清知道吧,被世人奉为道门三天尊,鸿钧老祖的三大徒弟,连他们见了我,也要恭恭敬敬叫我一声师叔!原本我自然可以亲自送你进上境,只是很不巧……”

  在甄朱疑惑的注视下,他面露微微尴尬。

  “……当年吧,我曾和师兄打赌,我没他奸猾,上了他一个当,输了,发誓永不踏入上境,所以我不能亲自送你,不过你放心,我会安排你进去的,到了那里,你遇到你想找的人后,不要顾忌,只管放开手段引他为你动情!送你来的那只老猫说的没错,只有这样,你才能功德圆满,早日渡完这道轮回,你可记住了?”

  五百年的苦苦等待,今天终于有了转机。

  甄朱压住心里涌出的狂喜之情,点头。

  道士面露满意之色,想了下,又说道:“本道君今天既然在这里遇你,也算有缘,我虽不能进入上境,但保你平安,却不算违背誓言。你虽在灵石玉髓里养了五百年,但道行太浅,天机未到,现在对你而言,也没什么大的作用,遇到强敌,恐怕难以自保。来来来……”

  他向甄朱招手。

  甄朱急忙摆动腰肢,朝他游了过去。

  道士伸出右手拇指,在甄朱眉心正中点了一点,又向她传授了一句真符,说道:“日后要是遇到危险,在心中默诵三遍,如我护身,寻常法力,无法伤你!”

  甄朱向他道谢。

  道士点了点头,朝天打了个唿哨,远处天空尽头,很快飞过来一只巨大鹰隼,羽翅雪白,全身上下,只有喙爪两处金黄,飞到道士头顶,盘旋绕了三圈。

  “送她去往上境!”

  道士对着白隼下令。

  白隼唳了一声,朝着甄朱俯冲而来,伴随着一阵翅膀扇出的风,甄朱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一轻,腰肢已经被白隼的爪子抓住,凌空而起。

  陆压道君目送白隼抓着那条美人蛇越过穷桑,往天尽头的鸿钧上境飞去,一鹰一蛇,身影渐渐消失在云端上空,只觉千万年来郁结在心的闷气大减,忍不住再次大笑:“师兄啊师兄,当年你以我狂放为由,硬是从我手中夺走故人之子,青阳子如今修行将满万年,号为上君,我知道你想让这关门弟子代你接掌上境,偏偏上天不遂你愿,问证关头,这女娃娃隔世追夫追到了这里,她以蛇身在玉髓里养了五百年之久,媚术天成,对着如此尤物,我看你再怎么叫他修炼你那清心寡欲的破烂玄清之气!你这爱徒,原本就是我陆压道君的!”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下,还是补个后文说明吧。

  这章开始,几个轮回过后,倒数第二个是回到男女主的年轻时代,最后是回到开头的现实情节里,也就是男主出事前。必然he。

  ☆、仙缘(二)

  耳畔风声呼呼,甄朱只觉腾云驾雾,紧紧闭着眼睛,一动也不敢动,被带着飞了片刻,终于鼓足勇气,睁开眼睛,发现白隼正带着她越过穷桑,俯瞰地面,黑水横斜,波涛汹汹,云雾蒸腾,西岸汇聚了无数等待渡河的人,从高空望下,密密麻麻,渺小犹如蝼蚁。

  大风吹的她飘飘摆摆,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掉落,她根本不敢细看,费了老大力气,慢慢地收起蛇尾,牢牢盘缠住白隼的爪子,这才定下心神。

  那座上境仙山,世人都传就在穷桑之东,然而过了穷桑才知道,实际却是遥不可及。

  甄朱被白隼带着,飞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的清晨,觉得耳畔风声变小,白隼的飞翔速度也有所减缓。

  她再次睁开眼睛,终于看到前方不远之处,隐隐有座碧山浮于朝霞之中,云蒸霞蔚,缥缥缈缈,凌霄玉殿,似真犹幻。

  她知道,那里就是修仙之人梦寐以求的鸿钧上境了。

  她等待了五百年的那个人,就在这座山中。

  白隼本是灵禽,道行有数千年之久,即便接连翱翔一天一夜,也丝毫不显疲倦。

  甄朱和它不同。在白隼的爪子下飞了这么久,原本已经十分疲倦了,但就在这一刻,所有的疲乏都烟消云散,她睁大了眼睛,凝望着前方那座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仙山,心中涌出一阵无比的激动之情。

  白隼仿佛感应到了她此刻的心绪,长唳一声,猛地朝前冲去,仿佛就在眨眼之间,一隼一蛇,已经冲飞到了仙山上空,盘旋数圈,它慢慢降落,将甄朱投在一丛草地之中,随即振翅,转身朝着来时方向飞去。

  甄朱目送白隼身影排云而去,定了定神,眺望前方。

  正当清晨时分,远处万丈丹崖,云雾缭绕,近旁瑶草琪花,异香扑鼻,附近看不到一个人影,四周也是静悄悄的,耳畔除了淙淙流水之声,再没有半点的杂音。

  甄朱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正在继续四顾,忽然,在她身后远处的某个方向,传来了一道金钟玉磐的撞鸣清音。

  这声音清越而空灵,余韵悠长,久久不绝,随着清风,不疾不徐,送遍了四峰之间的每一道涧壑,又仿佛直达头顶的云霄之上,振醒尘寰。

  随了这一声清音,一道朝阳蓦然从山后喷薄而出,百鸟随之出林,振翅啁啾声中,漫山的青松翠柏之间,灵禽漫步,异兽跳跃。

  整个上境,仿佛突然间就这样从晨梦中苏醒了过来。

  甄朱循声转头,看见就在身后远处,重重山峰之间,现出了一座琉璃山门,山门之后,宫脊层叠,殿柱通天,凌空飞舞着凤鸾仙鹤,鸣声相和,尽头之处,金光万道,紫雾瑞霓。

  那道唤醒了整个上境的晨间清音,就是来自那扇山门之后。

  甄朱目不转睛地看着,心砰砰地跳,一时激动的不能自已。

  昨天被白隼带上了天后,她才想起了一件事。

  那个自称陆压道君的道士,只告诉了她他在哪里,却没有说他是什么人。

  她当时也忘了问。

  但这其实也无关紧要。

  她知道他一定就在那道山门之后。

  甄朱拔腿就朝山门方向跑去,结果身体重心失衡,“啪嗒”一声,一头摔倒在了地上,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如今是蛇,不是人了。

  不但这样,她还是条连双腿也变不出来的蛇。

  她苦笑了下,干脆化回蛇形,朝着山门方向快速游弋而去,眼看就要攀上石阶,才刚刚碰到,眼前蓦地闪现一道金色的光环,她猝不及防,整个身体被这道光环给弹的飞出了几丈之外,最后又啪嗒一声,重重掉落在了地上。

  这一摔可不轻,甄朱摔得气血翻涌,头昏眼花,刚才被金光打过的那块皮肤表面,也泛出了一层淡淡的红晕,火辣辣的疼。

  她有些蒙了,等回过神,眼前那道金色光环早已经消失了。

  甄朱定了定神,看向石阶尽头的那扇山门,不死心,又慢慢地靠了过来,试探着,轻轻地再去碰了下石阶。

  “啪”的一声,刚才那道光环再次闪现,甄朱又被毫不客气地弹了出去,重重跌在了地上,骨头都差点散架。

  甄朱忍不住痛叫了一声,趴在地上,好容易缓过了这阵疼,睁大眼睛盯着石阶,再不敢轻易靠近了,可就这样离开,却又实在心有不甘。

  “你别再闯啦!小心受伤!”

  身后的草丛里,忽然发出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

  甄朱吓了一跳,转过头,见那里爬出来一只刺猬,嘴巴一动一动在和自己说话,接着它卷成一个球,滴溜溜地滚到她的面前,跺了跺爪子,“啪”的一声,变成了一个青年的模样,容貌憨厚,眨着两只圆圆的眼睛,关切地看着自己。

  虽然甄朱自己也已经做了五百年的蛇,但乍看到这样的景象,一时还是回不过神来,等回过神,忽然想了起来,刺猬仿佛天生捕蛇为食,自忖不是他的对手,慌忙转身要逃。

  那只刺猬一愣,随即仿佛明白了过来,急忙说道:“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已经修行了快一千年,再吃肉,反而会减慢我的灵程。从两百年前开始,我就已经能够完全吃素了!”

  甄朱回头看了一眼,见他望着自己,目光十分诚恳,这才松了口气,停了下来。

  刺猬见她不再怕自己了,显得很高兴,急忙来到她的身边,关心地问她伤情,听她说没事,转头用敬畏的目光,看了眼远处那扇高高立于石阶尽头,可望却不可及的山门,说道:“你是刚从外面来的,想偷偷溜进去吧?我告诉你吧,山门设有结界,不是山中生灵,没有允许,一概不准踏入一步!”

  甄朱这才恍然,扭头望着山门,凝住了神。

  刺猬看出她眼中的浓重失望,又安慰:“不过,你来的巧,再过一个月,就是千年一次的罗天法会,到时候,除了六合八荒各路神仙应邀过来赴会,就连我们这种妖精,也被破例,允许进去旁听。”

  “罗天法会?”

  甄朱第一次听。

  “你竟然不知道罗天法会?那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刺猬用惊讶的目光望着她。

  甄朱呃了一声:“……我……是来修行的……”

  “那就对了。你运气真好,叫你赶上了!”

  刺猬热心地给她解释了起来:“上境一千年举行一次罗天法会,除了讲经布道,还会择选有缘之人入门为徒。我是在五百年前有幸搭上仙渡来到这里的,为的就是等这一次的罗天法会,现在终于快要等到,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自知资质平庸,根本没想过能被收入门中,只要到时有幸,能亲耳听到青阳上君讲经,对我的修行就有天大好处!你不要急,到时候我带你进去,你跟着我就行。”

  甄朱心中微微一动,忍不住问:“青阳上君是谁?”

  她一问完,见刺猬瞪大眼睛看着自己表情,赶紧解释:“……我老家又远又偏僻,是个乡下小地方,我以前从没出过远门,只听人提及过这个名字,但真的不大清楚……”

  刺猬露出了然之色,郑重地道:“原来是这样!我告诉你,鸿钧老祖很早以前,收过三清为徒,三清各被奉为天尊之后,老祖就再也没有收过徒弟了,直到万年之前,才又收了青阳子做他的关门弟子。青阳子虽然和三清天尊年岁相差很远,但他道行高深,对道经黄卷,更是精通无比,这一千年来,老祖闭关修行,上境全由他主持。我听说……”

  刺猬压低了声音,“这次罗天法会后,等青阳上君修行圆满,老祖就会将上境交给上君,自己云游四海,再不过问。”

  甄朱听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我名叫乌威,你叫什么名字?”刺猬问她。

  甄朱回过了神,朝他笑了一笑:“我叫甄朱。”

  ……

  山门既然现在不能进,那就只能再等一个月了。

  五百年都等了下去,再等一个月,也不算什么。

  甄朱就这样,和那只名叫乌威的刺猬精成了朋友。

  和乌威一道的时候,甄朱一直是用蛇形生活着的。

  之所以这样,一来,是她不想用人形去面对除了向星北之外的任何异性,二来,要维持住人形,也是需要耗费灵力的。对于道行高深的人来说,这点耗费的灵力可以忽略不计,但对于甄朱这种修行,保持的久了,就会十分吃力。

  所以她更喜欢变回蛇。

  乌威也是一样,比起化为人形,他更多的,也还是刺猬的样子。

  所以山中就多了一对经常走在一起的蛇和刺猬。

  乌威知道她是雌蛇,见她生的娇弱又美丽,自己的道行比她高,在这里也生活了五百年,对于山门之外,熟门熟路,自然义不容辞地担负起了类似保镖的角色,对她非常的照顾。

  甄朱从前在玉髓中被困五百年的时候,以日月精华为生,对食物完全没有需求,现在出来了,她发现自己渐渐又恢复了这种正常的生理需要——这原本也没什么,可怕的是,在吃了几天乌威背回来的野果之后,有一天,她发现自己悄悄爬上了树,盯着一对停在窝边亲热交颈的鸟爸鸟妈,歪着她可爱的圆圆脑袋,深情地看了足足十分钟,嘴里慢慢泛了一嘴的唾液。

  她想吃掉它们,好想吃。

  甄朱意识到这个念头的时候,被自己给吓了一大跳,赶紧拍着尾巴,弄出哗哗的响动,总算把那只两只大鸟给吓跑了,返身经过那个放了几只鸟蛋的鸟窝,她吞了几口唾液,目不斜视,从树上老老实实地爬了下来。

  乌威对她终于忍住没有开荤表示了很大的欣慰,为了表示他的支持,赶紧又去摘了一堆新鲜的果子,捧到她的面前。

  她不是蛇啊,不是蛇!她是朱朱,是向星北的老婆。

  向星北要是知道她差一点就吃了一窝幸福的鸟爸鸟妈加鸟蛋,他还敢去爱她?

  “咔嚓”一声,甄朱狠狠咬了一口桃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好在山中果子种类丰富,她也能用意志勉强控制住自己想要吃肉的本能,基本可以杜绝犯下这种低级错误。

  但是,作为一条道行还不够的蛇,她却真的控制不住除了食物之外的别的本能。

  大半个月后,有一天,甄朱发现自己浑身发痒,痒的要死,恨不得在树皮上蹭,在石头里打滚,叫刺猬精拿刺扎自己。

  虽然此前没有经验,但出于本能,她也知道,她这是要蜕皮了。

  前世她是人的时候,因为职业的缘故,加上天生爱美,她很注重保养,不但包括脸,还有全身肌肤。

  这辈子她成了蛇,本来就低人一等了,要是再不好好保养这一身皮肤,拿什么去给他留下一个好的初见印象?

  甄朱对即将到来的蜕皮感到十分紧张。

  刺猬精也很紧张。

  他知道蛇在蜕皮的时候最为软弱,也最容易遭到天敌的侵害。虽然他吃素,但不代表这山中所有的禽兽都和他一样,所以到了甄朱蜕皮的时候,他将她藏在草堆下面,盖的严严实实,自己在一旁守着。

  甄朱躲在草堆里,经历过一个她永生难忘的奇异过程后,欣喜地发现,她发育了,比原本的身子变得大了些,玉白中泛着更加漂亮的粉色,肌肤纹理也更美了,圆滚滚,柔嫩嫩,肉嘟嘟,看起来极其可口,连自己看了,都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蛇怎么也能这么可爱,简直是犯规啊。

  更重要的是,她有一种感觉,仿佛经过这次蜕变,她的灵力也有所增长——自然,不可能是很大增长,但她预感,她似乎可以从原来的人面蛇身变成完全的人了,只是估计这样会很累,可能支撑不了多久。

  但这个念头,依然令她感到无比兴奋。

  她当然盼着自己能够以最美的状态,出现在向星北的面前。

  如果不是因为此刻刚刚蜕皮完毕,她软弱的几乎像个刚出世的婴儿,连翻个身都感到乏力,她简直恨不得立刻就幻为人形,看看到底是否真的能出来两条腿。

  休息片刻,再休息片刻,等慢慢恢复了体力,她再试试。

  甄朱怀着欣喜的心情,将身子蜷成一团,闭着眼睛养精神的时候,原本在近旁守卫着她的乌威,已经移到了离她至少十来步外的一块石头之旁。

  他黝黑的脸庞有点泛红,心跳也加快了,有点不敢看她藏身的那个草堆。

  刚才他在草堆旁守着她的时候,闻到了一种奇异的味道。

  这味道非常奇怪,幽幽的,馥郁的,热烘烘的,还似乎掺杂了一丝淡淡的甜腥,很好闻,慢慢地散发出来,钻入他鼻孔的时候,令他感到脸红心跳,血液加速。

  他知道这是她散出的气味。出于一种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感觉,只能屏住呼吸,悄悄离她远一点,再远一点。

  他怕万一被她发现自己的异常,惹出她的生气。

  乌维退到了石头边,那种弄的他心神不定的气味,终于渐渐淡了。

  他暗暗吁出了一口气,忍不住又转头的时候,却被眼前看到的一幕惊呆了。

  一只体型庞大无比的仙鹤,仿佛离弦的箭,从高空笔直地俯冲向下,冲到她藏身的那个草堆之上,伴随着一声仿佛发现了肥美猎物般的欣喜鹤唳,仙鹤那张尖嘴一啄,乌维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团白生生的东西被那只鹤喙从草堆里叼了出来。

  乌维大惊失色,奋不顾身地冲了上来,想从仙鹤的嘴里将她夺回,然而已经迟了,仙鹤一个振翅,飞上了天空,转眼,带着她就向山门方向飞了过去,身影越变越小,最后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乌维急的大吼了一声,朝着山门狂奔追去,希冀还能在她受到伤害之前,将她从仙鹤的口中救回。

  但是,还有这样的希望吗?

  ……

  甄朱全无防备,所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讲的就是她这种情况。

  什么都还不知道,呼的一声,就被这只体型庞大的仙鹤给叼上了天。

  她刚蜕皮出来,就和刚出世的婴儿差不多,浑身无力,根本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这和上次白隼带她来上境的体验,完全不同。这次它被鹤喙粗暴地叼着腰,在空中飘来荡去,骨头差点都要被甩断了,就在她心惊胆战,昏头转向的时候,啪的一下,被那只仙鹤给丢到了地上。

  这里就是山门近旁。幸好距离已经不是很高,她掉下去的地方,也不是石阶,而是落在草木中间。

  但即便这样,她还是被摔的差点昏死过去,眼前一黑,挣